徐莲生告诉她,自己要去巡抚衙门当差。她愣了半晌,嘴角才挂上笑意,连祝福的话语都和宋泽一样:“愿你早日飞黄腾达,哪天走?”
“就这几天,”徐莲生指指门帘,“孩子哭了,快去哄哄吧。”
翠娥匆匆走向里间,又小跑着返回来,殷切地注视着他:“我让老郭教我写字,写信给你。”
“好。”
“那说好了,一定给我回信!”
徐莲生笑着点头,听翠娥在里间哄孩子,轻哼着不知名的歌谣。空气中浮动着草药的清香,“磨刀嘞……”窗外传来响亮的吆喝声,是磨刀匠肩扛一条长板凳,走街串巷。
这是尘世的声音,和最朴实的幸福。徐莲生双目猛然涌上酸意,连忙眨了眨眼,笑着看向宋泽:“宋大哥,我们走吧。”
“你听这两个孩子的哭声,多可爱。可惜我发妻体弱,生下核桃之后,就不能再生养了。”宋泽淡淡感叹。
“你再娶一个吧。”
“那你为何不成家呢?”
“先立业,再成家。你看郭大哥,不也三十好几才娶媳妇。”
“念秋,愚兄心里有二问。”宋泽无视徐莲生的提议,径自说了下去,“你究竟有什么心事?”
“为何这样问?”
“你的轻松惬意,从来都只是浮于表面。刚认识你时,我以为你只是一片浅薄的水洼。后来渐渐觉得,你毫不浅薄,而是静水流深。”
“无甚心事,功利心太重罢了。”
“不,你绝不是单纯的急功近利。”
“我从小就想升官发财。只有当了官,才不会挨打。”徐莲生小心翼翼地偷瞄宋泽的表情。十几年前,他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宋泽却只是点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又问:“你来陕西,是纯粹想跟着我,还是早知道赵清源会来?”
徐莲生心神一荡,望进男人的双眼。比之几年前,少了几分清高和锐气,多了他读不懂的东西。他几乎不想走了,留下来好好读懂。可心底那根刺不得不拔,否则他到死都不得安生。
况且,他杀了亲爹,罪大恶极,配不上这个男人。
“对不起,宋大哥。”他狠狠心,移开目光,“在刑部大牢时,我就知道赵清源会外任陕西巡抚。这几年,我是在等他。”
“祝你平步青云。”宋泽率先起身,走出医馆。没再说话,也没再回头。
第15章 右迁
几日后的破晓时分,城门刚开,徐莲生就打点好行装,出城去了。
包裹里轻飘飘的,不过一点盘缠,几身衣服而已。心口却沉得像压了块巨石,石下有份一往情深。小半辈子,他只爱慕这一个男人。不舍辞别,只好不辞而别。
进了巡抚衙门,他在赵清源身边做个贴身笔吏。朝夕相伴,信任渐深,赵清源很多事也不避讳他,甚至给他看过与郑方杰的私人书信。赵、郑二人交情深厚,赵清源不止一次在他面前直呼郑方杰为“京城的老郑”。
仅仅只是看见郑方杰的字迹,徐莲生就恨得浑身发抖,却也只能压下恨意,时常若无其事地打听仇人爱好什么。
“郑尚书这个人嘛,最大的特点就是好色。”
“比起你来如何?”徐莲生披衣起身,拨弄炭火,笑吟吟地回望躺在床上的男人。
赵清源嗤笑道:“和他比,我也算是正人君子了。今年我进京述职,看见他家里养着几十个豆蔻少女。”
闲聊许久,徐莲生附在赵清源耳旁,轻声道:“我听闻,巩昌府安定县的知县患急病暴毙,不如让我去补了缺。”
“知县任命需通过吏部,又不是我一人就能做主。况且,你是革员。”
“又没说永不叙用!郑大人是吏部堂官,你修书一封给他,就让我去了吧。”
“这倒不难,只是我舍不得你去那穷乡僻壤做知县。你舍得离开我?”
“逗你玩的,那么远,我才不想去呢。”徐莲生看出赵清源不愿自己离开,便没再强求,心里暗暗合计。忽而想起男人家中有个悍妇,和几房不省心的妾室。
于是,他再次使了点小聪明。
不出意料,几日后赵清源果然主动提出,要他去安定县出任知县。事不宜迟,先走马上任,后奏报朝廷。
“唉……不知她们从哪里听了些风言风语,闹得我焦头烂额。还统一口径说,要是不把你调走,她们就不活了。有的要上吊,有的要投井。我自然不惧这区区几个妇人,只是怕传扬出去脸上无光。”
徐莲生险些当场乐出声来,却故作委屈落了泪,要赵清源保证,将来有升迁知州的机会,务必要头一个提拔自己。
他前脚还依依不舍地话别,后脚就飞奔回家收拾东西,带着巡抚衙门及布政使司的文书,星夜兼程赶赴安定县上任。
虽然只是七品的县官,但好在终于重返官场。慢慢地,凭借赵清源的门路,调任回京不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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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字如面。听说兄长升任知县,我们都很开心。
我夫君好,儿女好,宋兄一家好,我也好。每次你来信,宋兄必通读数遍,却一语不发。隔几日,又会登门问我回了什么。
我想,他还在气你去年不辞而别。他胸襟宽宏,度量极大,对你却偏偏如此记仇,令人想笑。
安定县偏远,冬日苦寒,兄长珍重。识字写字真无趣,若不是为和你通信,我才不学。”
翠娥的字迹形同稚子,煞是可爱。看得出来,她已经在努力读书识字了。
徐莲生把身边的事细细讲给她,自己如何总理一县之军政民生,每日清晨午后,还要升堂断案。上任以来,多数都是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芝麻小事,还没遇见大案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