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岚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楚夕拿起左边的圣旨,“这道圣旨,是朕收养景暄或是景四方为义子的圣旨,你们挑一个聪明些的,或是你们快些生个小娃出来,把孩子交给朕当储君抚养,这样你们可以继续做你们的逍遥王爷,朕也可以高枕无忧地继续当皇帝。”
小暄儿可是景渊与金铃铛的心头宝,金铃铛肯定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四方更是景焕的心头肉,他几乎把余生的希望都放在了四方身上,希望四方能成为天下第一铸兵师。这两人无论是谁,东海景氏都舍不得交出来给楚夕。
毕竟君心难测,魏磊前车之鉴。现下东海景氏势大,楚夕还可用此为定心丸,若是楚夕经营数年后,有了自己的心腹势力,或是突然想找个皇夫,让楚氏血脉继承皇位,所谓义子,不过是第二个魏磊罢了。
柳溪与景岚没有立即答话,此事不论怎么想,都是大大不妥的。
楚夕似是知道会如此,便笑了笑,放下了这道圣旨,拿起了另外一道,“看来,你们只能选择这道圣旨了。”这次楚夕并没有念圣旨内容,只是交给了拾儿,“拾儿,你来念。”
拾儿打开圣旨,先是一惊,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楚夕,原本凝重的神色散去了不少阴霾。
楚夕蹙眉,“念啊。”
拾儿脸上终是有了笑意,“东海王昔年救朕有功,如今平定逐鹿定鼎九州,朕夙夜思虑,忧思甚重,加之朕膝下无子,身子日益倦乏,恐不久于人世。故,欲禅位于东海王景岚,望卿以百姓为先,以海清河晏为念,勿负朕心,慎之记之。”
柳溪与景岚震惊当地。
“陛下要我当天子?”景岚不敢相信听见的话。
楚夕肃声道:“除了你,还能有谁?”
柳溪眸光复杂,“为何?”
“女子为帝,处处掣肘,有许多事,我终究是办不到的。”楚夕坦荡开口,“我这辈子为大梁牺牲得够多了,百里溪,你休想让我给你们遮风挡雨,我累了,也该歇歇了。所以先前答应你的那个海清河晏之约,我要食言了。”
柳溪被她说中心事,“陛下……”
“景岚为君,因为他不是女子,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臣们就不会处处掣肘他,你执掌中宫,景岚又听你的话,有些我办不到的事,由景岚出面去办,便能事半功倍。”楚夕轻笑,“这世间女子活着不易,所求不过公平二字,我想看见的盛世是――女子不必做男子的附庸之物,也可出将入相,青史能不少一笔记载女子功绩。”她的眸光很亮,似是有什么在心间燃烧着,“我要世间女子全部直起腰杆活着,不为旁人,只从本心,做她想做的人,逐她想逐之梦。”
柳溪与景岚的心间有什么东西狠狠叩响,敲得心房又烫又颤。
“谁说女子只能与女子泼皮相杀,谁说天子一定要孤家寡人到底?”楚夕莞尔点头,“当年你们选择了我,如今我选择你们。”说着,她双手将圣旨递向柳溪,“朕想偷懒半生,与拾儿寄情山水之间,这江山,我就托付给你们了。”
柳溪迟疑,并没有立即去接圣旨。
“我杀了我的弟弟,从那日开始,我其实心里从未舒坦过。”这些话,楚夕从来没有对谁说过,也包括拾儿,“我坐在龙椅上一日,我便煎熬一日,这种沾染了至亲之血换来的天子之位,我说心安理得,那都是假话。”
“可大梁是你们楚氏的大梁。”柳溪沉声答道。
楚夕淡淡笑笑,“百里溪,你是不敢么?”大梁楚氏已经后继无人,楚夕百年之后,也要寻一个异姓之人继承皇位,与其让朝臣们找个跟他们一样的,倒不如楚夕亲自挑个她真正放心的。
柳溪挑眉,“陛下这是在用激将法么?”
楚夕笑意依旧,“那就是想抗旨?抗旨不遵,可是要杀头的。”
柳溪按住刀柄,笑道:“那也要看,谁的脑袋先掉下来?”说话间,她另一只手捏上了圣旨,“楚夕,我向来不喜欢食言。”
楚夕舒眉大笑:“你也不准食言。”她松开手,负手而立,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景岚,“希望小都督不要让我失望。”
“放心,我家阿岚只听我的。”柳溪得意昂头,看向景岚。
景岚点头,只是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天子,意味着一大堆规矩等着,意味着肩上扛着的是天下百姓,景岚只要随便想想,只觉脑子都在嗡嗡响。
“别怕。”楚夕看了一眼柳溪,对景岚道,“你有个厉害的皇后。”
柳溪嘴角一扬,“有我。”
“你别想一个人逞能。”景岚轻叹,“我不会的你教我,别想一个人硬扛,不就是一个天下么,我们两个一起顶起这个担子!”
楚夕忍笑道:“哎,可惜了啊,百里溪你眼光真的很好,我若是早点发现东海景氏有这么一个可靠的小郎君……”
柳溪斜眼瞥了一眼拾儿,“怎的?心上人就在身侧,陛下还想找个小郎君?”
楚夕摆手,看向拾儿,认真道:“我随口说说罢了。”
“随口说说?”拾儿倒是头一回反击。
楚夕一直希望拾儿在她面前不要总是卑微的模样,今日终于看见她主动反击,她高兴极了,忍不住赔笑道:“不敢,不敢。”
是年除夕,女帝楚夕昭告天下,禅位于东海王景岚,退居后宫颐养余生。
元日登基大典这日,一辆马车停在行宫侧门多时,褪去龙袍,换上寻常布衣的楚夕牵着拾儿来到了马车边。
楚夕示意拾儿先去掀帘,拾儿狐疑着掀起车帘,当看见里面摇篮上坐着的熟悉孩童,她又惊又喜地转过脸来,不敢相信地看着楚夕,“小磊儿?”
“姑……姑……”小磊儿已能咿呀说话,先前在宫中时,都是拾儿在照顾,虽说不是亲生,可总归人心是肉生的,这么一个粉嘟嘟的小娃,谁能不喜欢呢?
楚夕搂住她的肩膀,笑道:“以后,我们两个就是他的姑姑,我们一家人游山玩水,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反正缺钱了就向百里溪讨要,这可是白纸黑字写清楚的新帝圣旨。
拾儿灿烂笑道:“阿夕。”
“呵,这也是我想过的日子。”楚夕坚定地看着她,她永远记得薛清弦离开时的背影,是那般耀眼又洒脱。
拾儿已经陪她在深宫中煎熬太多年了,离开这里,才是拾儿真心想过的日子。
她可以对百里溪食言,却不能对薛清弦食言。
她一定能给拾儿一个安静无忧的余生,远离深宫阴霾,相守到老。
时至今日,拾儿终是明白那日楚夕对她说的“白头到老”并不是一句情话,而是一句实实在在的承诺。
拾儿深情地望着楚夕,一字一句道:“阿夕,我们会白头到老的。”
“走吧。”楚夕笑意盈盈,与拾儿一起上了马车,对着柳溪安排给她们的景氏护卫道,“出城,先往东海去。”
“是。”景氏护卫点头,扬鞭策马,赶着马车沿着御街,逆着赶来宫门前观礼的百姓人流,出了东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