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外臣。”她淡淡地说,“他是璧君的骨肉,是皇上的外甥,是本宫的外孙。皇上,璧君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皇帝垂下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太后枯瘦灰败的容颜,他说不出话?,他当?然知道,璧君的死?是母亲心里解不开的结。
可要?成霸业,岂能妇人之仁?这是帝王之术,母亲难道不懂?为了所?谓亲情,难道就任由虢国公府收尽人心?难道他还不够窝囊?外头是怎么传的?说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尽是陆家出的力。他是天?命所?归的英明圣主,夙兴夜寐治理天?下,一切本该就是他的,不是用淮阴公主的婚姻换来的,更不是用陆家的功劳换来的。这是他本该得的,这天?下本就是他的!
“母亲又要?旧事?重提了吗?朕究竟要?背负这个罪名多久?朕又快活吗?难道中宫皇后,是因为朕格外心爱才册立的?难道后宫里头那些个妃嫔,都是朕的心头爱吗?朕这辈子就全凭喜好,为所?欲为了吗?生在天?家,这就是天?家的命!母后您呢?您走上这个位置,手上没染过?血吗?您没试过?背叛相信您的人吗?大家彼此彼此,有什么好说?难道朕治理天?下,还要?事?事?都求所?有人高兴不成?”
太后被他说得连连气喘,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得猛咳几声。皇帝住了口,忙拿起茶盏喂到?太后唇边。
太后按住他的手,抬眼盯视着他关切的眼睛,滚滚热泪从她眼底漫了下来,“皇儿……”
她握住他的手,悲凉的祈求。
“我知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就当?母后求你,求你最后一回。母后会劝他交还兵权,……你容他活着,行不行?”
她握得越发?用力,强忍住咳嗽,期冀地望着他。
“行不行?皇儿,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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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耗传来的时?候,明筝正在灯下做绣活。
明日就是除夕,陆筠入宫奏事?,被留的迟了些。冬日天?黑得早,屋里早掌了灯,整个正月都不能用针线,她想加紧把给陆筠绣的一件儿里衣做好。
赵嬷嬷进来时?,脸色是惨白的。
“奶奶,快收拾收拾,进宫去吧。”
她怕小丫头太慌乱,不放心,自己亲自进来告诉明筝,希望奶奶别太心焦。
明筝怔了下,几乎立时?就懂了。
她还捏着针线,坐在那儿定定望着赵嬷嬷。
赵嬷嬷走过?来,夺过?她手里的东西,将件石青色的夹袄披在明筝肩头。
“外头落雪了,地滑得很,奶奶仔细脚下,着人搀着,可不能急。”赵嬷嬷嘱咐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希望她记着,别慌神,伤着摔着了可不得了。
明筝眼泪滚滚而落,但?她没时?间哭,她得入宫去。
她站起身,被赵嬷嬷拉住胳膊,“奶奶,您慢着点儿……”
明筝点点头,抹去不住漫上来的泪水,任赵嬷嬷替她戴正了头冠。
扶着瑗华瑗姿的手到?了二门,二夫人、四夫人等已候在那儿了。
“阿筝。”彼此都没什么寒暄的心情,沉默地携手上了马车。
北风呼啸,裹着鹅毛大的雪片子一重重卷过?缦帘。
朱红色的宫墙映在雪下,翠的琉璃瓦,红的墙,白的雪,相互映衬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可这美景无?人欣赏,才过?天?街,就听见?一阵压抑的低哭。
夹道上挤满了人,外命妇们、宫人内侍、各宫妃嫔,皇子皇女,一重又一重。
慈宁门下水泄不通,不知谁喊了声,“嘉远侯夫人到?了”,众人让出一条道来,正前方立着身着官服的陆筠。
她朝他走去,腿发?软,一步比一步艰难。
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看他的表情,不敢去想象他该有多伤心。
他没说话?,只沉默的等她走到?自己身边。他们的身影被掩映在人群之中,论身份,还不到?他们进去面见?的时?辰。
皇帝从内走了出来,几名受宠的皇子女随着被传了进去。
那帘子落下来,隔绝了里头的消息。明筝觉得心脏像被人一把抓住了,紧得无?法呼吸。
经?过?极漫长的等待。
终于听见?内侍高唱“宣嘉远侯夫妇――”
明筝瞥了眼陆筠,见?他面无?表情,沉默地朝内走去。
她随在他身后,强行定住身型,宫人瞧出她不妥,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内里温暖如春。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
窗前供着的水仙,桌上铺着的蓝色绣帘,雕金的仙鹤座炉,熟悉的沉水香味……
太后躺在重帘遮蔽的床上。敬嬷嬷蹲身附在她耳畔,低声说:“娘娘,侯爷跟夫人来了。”
陆筠单膝跪下去,明筝也跟着跪下。
太后闭着眼,似乎没有听清。陆筠沉声喊她,“外祖母,我是修竹……”
太后睫毛颤了颤,似乎这句才听懂了,她努力张开眼,眼底沁满浑浊的泪。
“筠……”她艰难地发?声,只说了一个字,就连连喘息。
“是我,外祖母。”
帐内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腕,挂着空荡荡的玉镯。“明……明筝呢?”
她问。说出这几个字,几乎费劲了全身力气。
明筝压抑着哭声,膝行上前,握住太后的手,“娘娘,明筝在这儿,跟侯爷一块儿瞧您来了,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