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无奈地服软:“是。谢师父慈心垂训。”
再是牛批哄哄自诩“反正天下谁也干不过我”的轮回大帝,在师父跟前也得低头认输。
伏传悄悄叹了口气。真是,何必呢?原本他一人抄就完了,非得和师父顶嘴,这下可好,两人一起抄。大师兄堂堂掌门真人,居然还要被师父罚抄经,不要面子的吗?
坦诚了伏蔚魂魄的来历之后,谢青鹤才能继续往下说。
“第一次冒充小师弟刺杀师父的神秘人,就是藏在鱼慕华皮囊里的伏蔚。”
“鱼慕华已死多年,尸身被复活时,便照着伏蔚的魂身有了形状。至于他为何懂得小师弟的枪术道心,”谢青鹤侧头看向皇帝。
皇帝吃了一惊,即刻反驳:“此事与我何干?!大师兄,”他看了谢青鹤一眼,竟也没什么把握说服,求助的目光很自然落到了这些年与他最熟悉的伏传身上,“小师弟,我并不知情。”
“我也不曾说过,你一定知道此事。”谢青鹤问道,“日升月落术?”
皇帝怔怔地捂住自己的心口,冷汗从他额间浸了出来:“日升……月落术……”
这是他从不曾考虑过的漏洞。在束寒云想来,他的身体死了,伏蔚的魂魄死了,日升月落术自然会切断联系。何况,他以束寒云的身份能修行的时候都搞不定日升月落术,上官时宜与谢青鹤也搞不定日升月落术,他一缕孤魂钻进了身为不修之体的伏蔚皮囊里,能把日升月落术怎么办?
“大、师兄,师父。”皇帝口唇煞白,仓惶抬头,“我……处事不谨……”
上官时宜没好气地说:“此事与你何干!”
伏传赶忙支开话题:“大师兄,被大阴阳符复活的都是自己人,鱼慕华是如何复生?”
“他复活是叶庆绪的手笔。”谢青鹤先给了结论,又往回找补,“叶庆绪想复活的是埋在琼林里的那具尸体。若非伏蔚还在世间,皇帝的魂魄已经从龙城飞出来了。”
谢青鹤向皇帝求证:“那时候是否有人替你固魂?”
皇帝点头:“小师弟离开不久,护国法师便请命觐见。我在这具皮囊里颇多掣肘,魂魄飞出去也不自觉,是和尚替我拽住了魂魄,又用大光明咒替我固魂。”
“和尚。”谢青鹤很久没听见这位故人的消息了,“和尚替陛下固魂。叶庆绪只能复活琼林的无魂腐尸,活尸招魂,伏蔚的魂魄被我锁在鱼慕华体内出不来。以叶庆绪的修为,牵扯复活鱼慕华的尸体与伏蔚的魂魄一起活过来不难。”
“文师妹曾说,叶庆绪已经入了轮回?”伏传想不透其中的关系,“那为何还能在半年之后驱使鱼慕华来刺杀师父?他和师父究竟什么仇什么怨啊,怎么就不依不饶非要拉着师父不放了?”
伏传戳中了重点。这里面有一个时间差。
叶庆绪被飞升大阵所迫,不得已与谢青鹤一前一后飞升,他或许能仗着自己的惊天修为,拨出一部分时间去操纵大阴阳符,复活近在咫尺的琼林腐尸,但是,他绝不可能长久地滞留凡间。
――若他可以滞留凡间,他自己就能弄死上官时宜,哪里还需要鱼慕华去做刺客?
“如叶庆绪这样的修士要入轮回,需要一些时间。”谢青鹤解释。
见师父师弟都看着他,他想了想,说:“你们可以理解为,叶庆绪进入轮回之后,伏蔚的魂魄才有了自由行动的能力。在此之前,他一直被我和叶庆绪控制着――我的指令和叶庆绪的指令发生了冲突,他搞不清楚该怎么办,就一直在山野中游荡。”
“那也就是说,叶庆绪入轮回之后,失去了对鱼慕华的控制,他才跑出来刺杀师父?”伏传觉得这件事更加没道理了,“他……与师父有什么恩怨?”
捏断伏蔚脊骨的是谢青鹤,夺去伏蔚皮囊的是谢青鹤,奴役伏蔚魂魄的也是谢青鹤。
他重获自由之后,跑来刺杀谢青鹤都有几分道理。接二连三追着上官时宜不放算怎么回事?
谢青鹤尚未说话,皇帝回忆起与“自己”相见的种种,已经获知了真相。难怪那时候伏蔚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儿是你,一会儿是我,一会儿是你的旧情人,一会儿是大师兄……他缓缓说:“他分不清楚自己是谁了。我许多年前便与他共有记忆,再有日升月落术混淆,他或许……误以为他是我。”
“有些时候,他很羡慕我。”皇帝低声道,“他不曾说过,但我是知道的。”
这让伏传想起了从前在伏蔚记忆中经历的一切。
伏蔚确实很可恨。但,谁也无法否认,他确实吃了很多苦,作恶之前,他也是个可怜人。这种可怜在他沉沦作恶之后化为乌有,他作为无辜者时被人伤害过,然后,他就伤害了更多的无辜之人。
束寒云说他曾经羡慕自己,作恶的强者又变成了柔弱示弱的小可怜,顿时勾起了伏传的同情。
谢青鹤微微一笑,说:“现在,把他交出来吧。”
皇帝吃了一惊。
“日升月落术的牵扯依然留在你与他之间,他的皮囊还活着,天魂不上升,人魂不入轮回,地魂也不会随着你的尸身萦绕不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护着他,不过,他就在你身边。”
谢青鹤伸出一只手:“我要你把他交出来。”
皇帝艰难地看着他,问道:“大师兄,我不明白,我怎么……把他给你?”
“你在寒山修行多年,对日升月落术的了解比所有人都精深,你真的不明白要如何才能把他交出来?”谢青鹤反问道。
伏传把里边的逻辑盘了一遍,冷汗就下来了:“大师兄,此事……此事可以再……斟酌!”
见谢青鹤没有丝毫容情的意思,伏传屈膝跪在上官时宜跟前,哀求道:“师父救命。二师兄这些年并没有一丝过犯,治理天下更没有一时一刻懈怠。弟子曾在未央宫小住半年,亲眼见过二师兄勤勤恳恳处置……”
“小师弟,不必再说了。”皇帝打断了伏传的哀求,“这事总要有个了结。”
谢青鹤已经说得很露骨了。有了日升月初术的牵扯,只要伏蔚的皮囊还活着,他的魂魄就不会死去。谢青鹤要皇帝交出伏蔚,实际上就是要他交出伏蔚的皮囊。
“可如今朝廷不能没有二师兄!”伏传又转身去求谢青鹤,“大师兄,您想想办法。”
“临死之前,还想求教大师兄一件事。”皇帝说。
谢青鹤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冷淡地撇过头去。
见此情状,皇帝自失一笑,自我挽尊:“也罢。事已至此,也不重要了。我这身体不大好,还请……”他不想死在谢青鹤手上,也不忍心让心软的小师弟递刀,想来想去,也只有上官时宜不介意送他上路,“请师父赐我一把小刀。”
上官时宜嘴唇抽了抽,正想说要什么小刀,老夫亲手送你上路!冷不丁看见了大徒弟的眼色。
他马上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事情不合理。谢青鹤做事情向来有条理,束寒云从前的过错已经受了门规处置,此时错的是伏蔚,与束寒云没有半点关系,谢青鹤怎么会眼也不眨地叫束寒云去死?
他既然想到了不对劲,就不敢再耽搁,只怕再等一会儿束寒云也反应过来了。
上官时宜起身捡了一把剥削药材的短刀,只有三寸长,磨得极其锋利。伏传还想起身阻拦,被谢青鹤一把按回坐榻上,上官时宜已经把短刀递给了皇帝。
皇帝接过那把刀,低头看着锋利的刀锋,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