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日暮,仓房里安静的没有一丝儿声响。
猫儿坐在外间耳室,蹭着身畔火盆的热乎劲,化身为捉妖神婆,要同传说中那位狐仙斗上一斗。
说是狐仙,在猫儿看来,更像老鼠精。
哪里的狐仙会每夜来偷一根齐腰粗的木材,然后撒一泡其臊无比的尿,并在木屑中留下几个字:“狐仙借木一用,保尔出入平安。”
言下之意:莫声张,否则杀人灭口。
猫儿就着火盆烤了两个地瓜,正拨开灰烬要探一探生熟,明珠和五福带着她的行头进来。
一包妆品。
猫儿解释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大仙也要讲究威风。你们都过来,助本仙一臂之力。”
画鬼妆,并不需要多么精细。
怎么吓人怎么来。
僵尸脸、骷髅脸、鬼怪脸、猫妖脸……
连同工部值房,一共七人,无一被落下。
猫儿摆出神婆姿态,掐指一算,摇头道:“我阿哥说了,这根本不是鬼怪作祟,明明是偷儿装鬼偷木材。活人的事,他不好插手,本大仙却能拿住他。一根千斤重的木材,一人抬不走,定是团伙作案。等到了深夜,你们就按我说的做,保管人赃并获还不惹人。”
外间梆子响了两声,暗夜渐渐来袭,一门之隔的仓室没有丝毫动静。
五福人小,已开始打瞌睡。
役臣拍马道:“大仙先且歇息。那些木材常常都是三更后才丢失。”
猫儿将五福抱去长凳上,将火盆端去长凳边上,等着下半夜。
长夜漫漫,火盆里的炭火一块又一块燃烧又燃尽,外间没丝毫动静。
房中气闷,猫儿踱步出去,看着漫天星子,想着若今日得逞,如何最大程度的榨干工部。
今日结识的只是工部的役臣,只是八九品的小官吏。
在这些人身上,狮子大开口是不成了,卖两个人情,求他们先将废殿里那垮了屋檐的顶子先修好才是正经。
再将散碎木块包干。
如若脸皮再厚些,不知能不能将烧炕的柴火也要来。
她在值房院中踱着步,慢慢到了门外,瞧见一旁太医院值房还灯火通明。
小医助端着木盆出来泼水,瞧见猫儿的妆容,立时吓的摔了盆子,大喊一声“鬼啊”,连扑带爬进了大堂。
猫儿还未来得及避人,大堂里结伴而出几位太医,各个手中握着笤帚、顶门杠等随手能抓到的武器,叠罗汉一般挤挤挨挨,齐头并进向猫儿方向而来。
猫儿立刻往后退,抬头瞧见檐下还站着位年轻太医,忙忙张了声:“柳太医,是我……”
柳太医听见人声,迟疑着走近,垂眸瞧见她微微内扣的手臂,忙忙阻拦同僚:“不是鬼不是鬼,是……胡姑姑。”
猫儿忙忙夹着嗓子、细声细气道:“是我,阎罗王妹子,专门抓鬼的大仙。”
旁人听闻,将信将疑,站在远处不动,手上的笤帚、杠子也并不敢放下来。
柳太医当先几步站在他面前,微微低了头,嘴角含了些笑容,温和道:“天这般黑,你怎地在这里?”又将她面上妆容看过,脸上笑意更大了些:“怎地这般模样出来吓人?”
猫儿一摊手:“当了神婆,就得捉鬼。好赚果腹银子啊。”
他对着她的黑脸白牙,瞧不出她的面色,只拉了她进太医院值房,将她安顿在火盆跟前,关心道:“这两日,可还……可又身子痛?”
他不等她回答,转身去了案几背后,从他的药箱里取出一包丸药递给她:“这些丸子略略有镇痛的功效,日后如若……有个不爽利,吃上一颗,总比没有的强。”
猫儿将将伸手要接,手又探进袖袋里摸了一圈,为难道:“我想要,可是今儿没带银子出来……你今儿值夜,明儿百日定当要歇息,后日我送药钱给你,可成?”
他知道她是不愿欠人情的性子,只点头道:“不妨事,不过一钱银子,何时送来都成。”
猫儿立刻将丸子接过来揣进兜里,转头瞧见其余几位值夜的太医和医助还在不放心的瞧着她。
她起身踱过去,打量了一圈四周,将脸凑向一个小医助:“你说,何种药材能煮出褐色颜料?你若说的出,本大仙就不吓唬你。否则,就凑在你身畔,你去何处我跟去何处,你解手我也跟着去。”
小医助抖抖嗖嗖扯了一本书册挡住她脸,冥思苦想过,忙道:“汤药都成,煮出来的药汁都是褐色。”
猫儿摇头:“这般应付我可不成。得说便宜效果好的。”
小医助呜咽了一声,幸亏有旁的太医出来解围:“核桃青皮,量大管饱,一小片干皮能染一桶水。”
核桃青皮?猫儿记得以前吃新鲜核桃,外层青皮常常染的她一手的褐色,染色效果极好。
她点点头,往柜架上瞧一圈:“这里可曾有?”
此回小医助机灵了些,忙忙抢答道:“宫里用药,其价不可过贱。宫外医馆药铺,都有。一文银子能买一捧。”
猫儿满意的踱回柳太医身边,见他身畔的桌案上放着一片长短一致的毫毛和两片竹节,新奇道:“这是何物?可是做……”她的双眼炯炯看他,猜测道:“可是制笔?”
他点点头,温和道:“确然是笔,要制羊毫笔。”
猫儿由衷赞叹:“柳太医简直是才华横溢,竟连笔这般精细物都会制。有一种上妆的笔刷,蓬松如云朵,笔尖同齐如刀砍,可是抓取各种妆粉……”
她正要细细说来,外间梆子声响了三声,夜越加深沉。
猫儿立刻起身,转头同柳太医道:“改日再同你说。你们关好门,听见动静莫出来。”一溜烟的窜出太医院值房,忙忙往隔壁工部值房而去。
值房寂静,微微掩着的门里,连一丝儿说话声都没有。
灯烛微微透着亮光,仿佛被寒夜冻住,忘了飘摇。
猫儿掀门进去,立刻察觉出不对劲。
异样气味中,所有人都睡的深沉,连打鼾都忘记。
她立刻上前,推了推长椅上的五福。
没动静。
她再推明珠,依然没动静。
她心里灵台清明。这只怕是被迷香迷倒了。
她立刻趴去了隔壁仓室门前细听。
耳房与仓室相通,中间只挂着帘子。
一帘之隔的硕大仓室深处,嚓嚓嚓,嚓嚓嚓,仿似是锯木头的声音,持续不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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