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快压抑得疯掉了,她也曾以为,自己和宜章他们没有区别的,她是尊贵的公。
然后,很多年后,很多人仿佛又都能够主宰她的一切。
窗外的浮光掠影,投映在江央公主雪白的侧颜上,她的声音没有任何的起伏变化,并不激动到亢奋昂扬,也不消沉至哀恸悲伤。
柔而冷,平且淡。
如泉水静淌,直至干涸。
陆危突然想通了那个问题,公主必然是怨恨的。
但是,在长久而静默的等待死亡中,将怨恨如水流中带棱角的石头,一点一点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磨平了。
至此,陆危无话可说。
他想公主也没有什么要听的,道理谁不明白,江央公主也绝非偏执之人,她很通透。
陆危意识到一个令他可喜的可能。
江央公主口中声声句句,一直都是要他以五皇子为先,可是,最需要至死不渝的背叛的人,是公主自己。
“不论公主日后是为何,陆危皆愿追随左右,奉主如奉君。”陆危的每一句都是已经在心腹中打磨千万遍的。
他无数次的想象过,自己会在何种境地,对公主说出这番话。
即使公主不愿意接受,他也不会后悔。
江央公主心中好笑地问道:“为什么呢?”
“陆危是奴,自然该忠诚于公主。”陆危坦然自若地说。
江央公主舌尖抵在齿关,垂眸审视着陆危,淡而无味地反问道:“那样如何,并不是所有的奴婢,都会忠于本宫的。”
“至少,在陆危一人的心里,公主是陆危此生不会违逆的主人。”
不管外面的人怎么兴风作浪,他都要保护殿下无虞。
“今日之事,卑臣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陆危刻意在她面前掷地有声地说。
“啊,不过,也不用这么大声。”江央公主弯眸盈盈一笑,缓缓地温声柔和道。
并没有任何迁怒之意。
“是卑臣失礼了。”陆危故作忙不失迭地请罪道。
可唯有如此,公主才会相信不是吗,自嘲地笑了下,他是真的拿自己当成狗了。
“无妨。”江央公主当然没有计较他的意思,她只是情不自禁罢了。
“公主告知卑臣这些,难道,不怕卑臣会泄露出去吗?”陆危皱起眉头,明知故问了一句。
江央公主的心绪转好,此刻笑靥如花:“嗯,你说这个吗,如果你是猫的话,大可一试。”
你有九条命不怕死,就去试一试。
陆危没有再唐突发问,而是缄口不言。
事实上,他早已了然,眼前的江央公主,不是曾经赐他名姓的江央公主了。
她被万状世情的真相挫败了。
她以为自己也是帝后的指日可俟,却要被束缚于女儿家的身份里。
她以为自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权力争锋的产物。
那就不单单是一时片刻的怅然若失了。
她所向往的,所引以为豪的,都被打得七零八碎,甚至在这座她原本横着走都没关系的皇宫里,要一步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与此同时,江央公主却在别有意味的,打量眼前微微抿着唇的陆危,腰身清瘦,眼睑秀长,皮肤泛着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总是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袍。
江央公主想起了晨间,捧荷来为她梳洗时,笑嘻嘻地说起过:“是啊,很多宫女都喜欢陆公公呢。”
江央公主有些好奇,又有些淡淡的问:“她们喜欢陆危什么?”
“这可不好说,”一旁的挽栀掩唇笑了笑,偷眼看见陆危从廊外走过去,扬着头与公主说:“陆公公长得可是不错,更何况,又是个聪明绝顶的。”
江央公主并没有在意,只是和她们一起闲谈道:“这么好,被那么多人喜欢,也不是不对。”
“是呀,当初五殿下送来陆公公,也是说,公主看着也赏心悦目。”捧荷不乏是拿陆危开玩笑的意思。
这时候,江央公主却突兀地想起了这段对话,以陆危的皮相,捧荷那么说却也不假啊。
“公主,公主?”一叠声的轻唤传来,将江央公主拉回了神思。
“嗯?”江央公主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看向陆危的眼睛。
陆危见她回过神来,才说:“卑臣惊扰公主了。”
江央公主什么都没说,而是渐渐恢复如常色,指尖搭在桌案的边沿绕过去,随手将一碟莲花酥推向他,说:“本宫记得他们说,你似乎没用午膳,赏你了。”
陆危不明所以,但还是谢恩接了过来。
他踟蹰了一瞬后,捻起了一块在公主的注视下,慢慢的吃了起来。
“好吃吗?”江央公主问他。
陆危咽下那口甜甜的面点后,中规中矩地说:“入口酥软,甜而不腻,卑臣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