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笑道:“那有什么的,那年您不过五六岁,小孩儿家家明白什么,万岁爷也不能认真和您计较。”
颐行却讪讪的,“您在外头,不知听没听见他挤兑我,他嫌我没洗刷干净,弄脏了他的龙床。”
怀恩却有另一番解答。
“小主才晋位,想必还不知道养心殿的规矩。主子平时住在后殿,后殿东梢间是皇后主子的体顺堂,西稍间是嫔妃侍寝过夜的燕喜堂。寻常时候,主儿们被翻了牌子,就在燕喜堂里等万岁爷驾临,进幸之后万岁爷不留宿,仍旧回自己的寝室。您想想,才刚万岁爷说了,怕您弄脏了他的龙床,这叫什么?已然认了让您上他的龙床了,那还得了么!”怀恩回身望了眼,作奴才的就是有这样敏锐的嗅觉,越瞧老姑奶奶越有椒房专宠的长相,便笑道,“小主福泽深厚着呢,往后前途不可限量。万岁爷垂治天下,人也深稳内秀,侍奉这样的主子,不能光听他字面儿上的意思,得往深了琢磨。”
颐行听得糊里糊涂,并不觉得皇帝有那样的深意,他只是为了呲打她,随意那么一说罢了。
银朱却是一万个听信的,呜了一声道:“主子,您升发的好日子就在前头啦。”
当然那好日子得靠自己挣,皇上对她委以了重任,听他那话头儿,恐怕不立功,他还不肯交代自己呢。
说话儿到了成和右门,怀恩上前敲门,里头人问了声谁,他压声说:“是我。”只那一嗓子,就是通关文书。
站班的太监听了,忙拔下门栓打开了小角门。过了这道门禁,下一道是螽斯门,仍旧只需一句”是我“,那么森严的宫禁,说开也就开了。
颐行跟着怀恩走在西二长街上,其实她一直对夏太医夜间穿行紫禁城的能耐存疑,却又不好求证,犹豫了下才向怀恩打探:“门上禁卫森严,要是夜里有什么事儿,真是寸步难行吧?”
怀恩脑瓜子一转,就知道她在琢磨夏太医了。这话可不能凑嘴应声儿,得仔细掂量着来,便道:“寻常宫人自然是寸步难行,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像主子有令,调遣个谁啊,或是哪宫的主儿忽然抱恙,差遣宫人一道道宫门传话,也是可以暂时开启的。”
横竖就是有办法。在一个地方活得久了,多少能钻点空子,怀恩只差没有明说,从螽斯门夹道一直往西过寿安门,前头就到金水河畔。那地方直往北通安乐堂,夏太医要是走这条道儿,可说是一路顺畅。
颐行心里也自是明白了,再没有接着追问。
前头就到长康右门了,怀恩引着她们进了夹道,敲响储秀宫门的时候,门内小太监絮絮叨叨抱怨:“又给打发回来了,早知道这么着,何苦上围房候着……”
结果一开门,看见的是怀恩的脸,那灯笼光照着青白的面皮,直把小太监吓得蹦起来,“大……大总管……”
怀恩嘴角噙着阴冷的笑,因储秀宫奴才对老姑奶奶不敬怒火大盛,“好小子,你当的好差,今儿不赏你个窝心脚,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说罢一脚丫子踹了过去,守门的太监不敢让,顺势一滚,脑袋磕着条凳的凳腿,磕托一声响。
边上另一个吓呆了,谁能想到小小的答应,是御前大总管亲自送回来的,忙不迭上前打圆场,说:“他是个没寿元的混账行子,犯糊涂犯到您跟前来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和他计较,小的这儿替他给您赔不是了。”
怀恩哼了一声,“你们冒犯的是我?冒犯的是颐主!发昏当不得死的狗东西,主儿抬脚比你们头还高,你们倒猖狂。再有下回,仔细熨平了你们!”
两个守门太监被训得孙子一般,紫禁城里自有一套上对下的章程。
这当口上颐行朝正殿望过去,见门里有人迈了出来,想必察觉宫门上动静了,仔细一分辨,来的是怀恩,忙避祸似的,重新缩回了殿里。
怀恩终于训斥完了,这才垂袖对颐行道:“主儿受委屈,奴才替您教训他们。时候不早了,主儿快回去安置吧,奴才告退了。”
颐行颔首,冲他还了个礼,见他挑着灯笼原路返回了,这才和银朱相携走进了前院。
怀恩闹了这一通,各殿里应该都已经知情了,这回倒消停,正殿上没了阴阳怪气出来揶揄的人,她们顺顺溜溜返回了猗兰馆。
看家的含珍迎了出来,把人接进门后压声说:“您到这会子才回来,奴才忧心得不知怎么才好。先头上永常在那儿打听,没听说今儿有人被翻了牌子……皇上留您做什么?别不是因为前儿走错了道儿,训斥您吧?”
颐行咂了下嘴,“真让你说着啦。”
含珍吃了一惊,又呼天爷,“您倒是全须全尾儿回来了,瞧您这模样,想必万岁爷还是容情了。”
颐行笑了笑,“岂止是容情,要不是我今儿没洗澡,可就留下侍寝啦。明儿内务府给咱们送浴桶来,这可是咱们屋的大件儿,往后不愁没处洗澡喽。”
颐行没心没肺,对于此行的收获十分满意,上各处转一圈,琢磨浴桶该放在哪儿去了。
留下含珍和银朱面面相觑,心道听训斥听得差点儿侍寝,万岁爷对老姑奶奶,别不是觊觎已久了吧!
第42章 (万岁爷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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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各人占着四四方方一块地方,天亮了睁眼,天黑了睡觉,不过仔细计较着时辰,守着那一点似是而非的荣宠,过着各自平淡的日子罢了。
今儿天不好,醒来的时候半边天幕乌云滚滚。懋嫔倚着她的双喜引枕,朦朦胧胧朝外看了一眼,轰隆隆──隐约有闷雷传来,滚地的动静,震得殿顶都有回响。
懋嫔撑身坐了起来,自打腊月里遇喜后,就再也不必早起请安了。习惯了胡天胡地地睡,如今不到辰时,断然是起不来。
还是有孕了好啊,她慢吞吞扯了扯扭曲的衣襟,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宫里什么都好,就一宗不好,非要分出个高低贵贱来。原本皇后在时,她们这些嫔妃每日要上钟粹宫见礼问安,好容易熬到皇后被废,这后宫除了太后和皇上就没有旁的主子了吧,结果又抬举出个贵妃来,人五人六地,也敢坐在正位上,等着她们过去串门。
独自高居上首,看着下头一伙花花绿绿精心打扮的女人们向自己俯首称臣,应当是很愉快的一件事儿吧,难怪个个都要往高位上爬。裕贵妃的优势在于资历深,可惜就可惜在没养住大阿哥,要不然这会儿,不论皇上喜不喜欢,太后八成是要赏她个皇后当当的。
幸而自己遇了喜,好日子就在前头。
懋嫔轻轻吁了口气,伸手扯过那物件,扣在了肚子上。
多不容易的,隔一段时候就得比着大小做新的,如今天儿越来越热,腰上平白裹着一圈,真热得起疹子。好在用不了多久了,再过三个月,就可不必做戏了。
闭着眼睛缠好了肚子,床前的烟罗帘子一重重打了起来。如意站在脚踏前,操着欢愉的声口道了声“主儿吉祥”,一面搀她下床洗漱梳妆。
懋嫔腾挪着身子道:“今儿天色不好,回头上宫值传英太医来请脉。”
毕竟前头三个月断了档,眼看月份越来越大,糊弄不过去了,隔三差五的让太医来请个脉,装也得装得像样。
如意道是,“等主儿用过了吃的,就打发人过去。”
懋嫔没言声,坐在妆台前,凑近了铜镜审视自己的肉皮儿,一面问:“里头那个,今儿进得香不香?”
不必说得多明白,如意就会意了,忙道:“回主儿,进了两个小馒首,一碗粳米粥,一碟子南小菜,奴才瞧进得香。”
懋嫔嗯了声,“吃的上头不能短了,吃得越好,将来小东西越结实。”
这头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了喧闹的人声,懋嫔搁下手里的簪子往前殿看,扬声问:“外头怎么了?”
晴山打外面进来,抚膝到懋嫔跟前回话:“内务府一大早打发人来,送东西进猗兰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