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掀不掀得起浪的事儿,前朝和后宫几时都沾着边,我就是不说,大家心里也明白。家里阿玛兄弟立了功,咱们在后宫跟着长脸,受晋封,得赏赐,这是万岁爷的抬爱。如今这颐答应是怎么回事?尚福海还在乌苏里江看船工呢,她倒好,给提拔成了答应。这会子能瞧老辈儿的面子,将来呢?是不是还要酌情晋封?不是我说,贵妃娘娘既然摄六宫事,就该劝谏着皇上点儿,总不好皇上说什么,您都点头称是,这么下去,可是不大妙。”
和妃说话没轻没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贵妃听她这么呲打,心里很不称意,便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看着和妃道:“妹妹喜爱仗义执言,那下回万岁爷再有晋封颐答应的决定时,我立刻派人过去知会你。”见和妃脸上悻悻,她傲慢地调开了视线,有些无奈地对太后道,“奴才只是代为掌管六宫事宜,万岁爷做的决定,哪里能由奴才说了算。不过话虽如此,奴才并不觉得主子晋封颐答应,做得有什么出格之处。老佛爷想,尚家早年入宫的姑奶奶里头,就算最次一等也是嫔位往上,几时分派过答应的位分?主子爷这么做,焉知没有警醒前朝,一人犯事,满门遭殃的意思?唉,主子爷还是心软,虽对福海所作所为恨之入骨,终究念在尚家祖辈联姻的份儿上。主子爷以仁治天下,这不就是彰显主子宽厚的佐证么?”
裕贵妃向来这样,营造出个善解人意的假象来,善于笼络主子的心。在座的妃嫔个个对她嗤之以鼻,无奈太后还是愿意听她的。
太后沉思了半晌,敲着膝头说:“我听了你的话,再细思忖,似乎是这么个理儿。尚家衔恩,自大英开国起就频出皇后,要是往细了说,哪一辈帝王的身上没有尚家血脉呢。你们主子念旧,办事也有他的考量,横竖那尚家丫头只是个答应位分,宠幸不宠幸的尚且两说呢,就这样吧。”
太后一刹火,这件事就没什么说头了,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的时候,愉嫔道:“奴才瞧着,那颐答应只怕不是等闲之辈。老佛爷想,还没晋位时候,就已经让恭妃和怡妃两位娘娘禁了足,那将来……”
将来简直要人人自危了!
大伙儿都瞧向太后,怡妃是太后娘家人,难道太后一点儿都不上心么?
果然太后的脸色阴郁下来,那发了腮的脸颊保养得虽好,也有往下耷拉的趋势。
众人一时有些心慌,见太后不称意,也没人敢再说话了。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太后道:“今儿不过给了个答应的位分,你们就蛇蛇蝎蝎如临大敌,要是一气儿晋封了贵人,晋封了嫔,你们又怎么样?”一面说,一面扫了众人一眼,“心胸且开阔些,在这后宫里头活着,拈酸吃醋哪里能得长远!皇上是大家的,皇上跟前争宠各凭本事,未见得他不宠别人就宠你,打压下去一个答应,就能留住爷们儿的心了?”
这话是宫中多年,看透了活着本质的太后的教训,果真深达肌理,把她们心里的顽疾诊断了个明明白白。
于是众人都消停了,知道抗争也没用,既然放了恩典,皇上是无论如何不会收回的。
慈宁宫里这场硝烟,最后还是悄无声息地散了,翠缥搀着裕贵妃往回走,裕贵妃望着潇潇的蓝天,哼笑道:“她们也怕万岁爷,哪个不是在主子跟前装得温婉可人,哪个又敢直上御前叫板?不过背后在老佛爷跟前使劲儿,我瞧着她们,真是好笑。”
翠缥说是,“所以主儿大可不必和她们一般见识,如今管理六宫的权柄在主儿手上,只要她们不犯事,百样俱好,可要是不消停,饶是怡妃那样在太后跟前得脸的,还不是说罚就罚了。”
贵妃听了,淡然笑了笑,皇上和太后这点上确实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倒是从来没有在那些嫔妃们面前驳过她的面子。
只是这尚家老姑奶奶……总让她觉得有些不安心。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她想和翠缥商议,又觉得无从谈起,拿才刚自己对太后说的那些话来安慰自己,却发现其实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也难怪和妃那些人反驳。
唉,难办……贵妃长长叹了口气,提袍迈过广生左门。才进夹道,就见德阳门前站着三个人,遥遥冲她蹲安。
贵妃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大老远的便伸出手,温声道:“快起来,你来得正好,本宫还没给你道喜呢。”
第35章 (水到渠成的邀宠。)
颐行赧然笑着,伸出手接了贵妃盛情,说:“奴才何以克当,多谢贵妃娘娘栽培,特来向娘娘磕头谢恩。”
贵妃场面上一向做得漂亮,携着颐行一块儿进了永和宫。
“你不必谢我,这晋位的恩旨是皇上亲自下的,原该谢皇上才是。只是皇上眼下听政还没回来,过会儿我再领你上养心殿谢恩去。”一头将人带进了正殿东次间,指了指杌子道,“坐吧,在我跟前不必拘礼,往后一同侍奉主子爷,也不必在我跟前自称奴才。”
颐行道是,却没有顺应她的话坐下,待裕贵妃在南炕上坐定,自己率着含珍和银朱在脚踏前跪了下来,也没说旁的,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这是必要的礼节,因答应的位分实在太低了,贵妃又摄六宫事,虽然两年了仍未晋皇贵妃位,但她的地位等同代后,有新晋的低等嫔妃,还是得向她行大礼。
贵妃“哎呀”了一声,忙示意翠缥和流苏将人扶起来,一壁笑道:“你也太周全了,我不是说了吗,用不着这么见外的,这里又没有外人。”
颐行抿唇笑着,说应当的,“我位分低,在这宫中立世不易,将来还有好些仰仗娘娘的地方,求娘娘顾念我。”
贵妃道:“这话不必你说,我自然看顾你。我原和主子说,让你留在永和宫,我这里有空屋子,你住下了我好照应你。可不知为什么,主子执意要让你住进储秀宫去,想是因为懋嫔遇喜,储秀宫里运势正旺,你进去了,好沾染些喜气吧,也是万岁爷的良苦用心。”
颐行被她说红了脸,吱唔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贵妃看她尴尬的模样,倒笑了,“这有什么的,后宫晋了位的,哪个不盼着得圣宠?你只管大大方方的,不必觉得害臊。只是……懋嫔这人不大好相与,你才过去,少不得听她冷言冷语,倒也不必放在心上,且看她怀着龙种,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吧。”
颐行道是,“我初来乍到,受娘娘们调理,本就是应当的。”
贵妃偏过身子,揭开炕几上青铜博山炉的盖子,翘着兰花指,拿铜签子拨了拨炉灰,垂眼道:“都是皇上的嫔妃,没有谁该受谁调理一说。不过位分低的见了位分高的该守礼,位分高的也不该无故为难位分低的。”说完了一笑,“话虽如此,一样米养百样人,好些主儿生得娇贵,未必愿意听我一句劝,所以宫里常有主位刁难底下人的事儿发生,上纲上线又够不着,只好自己忍气吞声罢了。”
裕贵妃的话说得很明白,就是吃亏无可避免,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么点小事,不要妄图有人主持公道,自己忍一忍就完了。她口头上答应的拂照不过是顺嘴一说,听过了千万不要当真才好。
老姑奶奶早前真听不懂人家的话里有话,自打进了宫,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性,如今也明白人家嘴上客气,你不能顺着杆儿爬的道理。
她微微挪了下身子道是,“我以真心待人,想必人也以真心待我。”
贵妃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茬。PP
视线一转,落在了她身后的人身上,含珍贵妃是认得的,也算尚仪局叫得上号儿的人,她会跟在老姑奶奶身后,着实让贵妃有些意外。
“含珍姑娘这是送颐小主移宫?”
含珍听见点她的卯,微微低下头,掖着手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奴才跟了我们主儿,往后就留在主身边伺候了。”
“哦……”贵妃意味深长地琢磨,最后道,“也好,你是宫里老人儿了,有你在小主身边照应,时时加以提点,你们主儿能少走好些弯路。”略顿了下,想起来和颐行拉拉家常,便问,“你进宫的时候,家里头可好不好?太福晋身子还健朗吧?”
颐行说是,“我母亲身子一向很好,还是皇上恩典,前院的祸事没有累及内宅。如今家里头有我嫂子照应,几个侄子也能当事儿了,仕途往后虽受些牵连,所幸还能着家,照应老太太。”
“那就好。”贵妃慢慢点头,脸上浮起无限的怅惘来,“要是你哥哥不犯糊涂,也不能累及前头娘娘。前头娘娘是真可怜,好好的正宫娘娘,给废到外八庙去……那地方多偏远的,她一个富贵人儿,哪里经得起那些,要是心思窄了……”后面的话不便说了,拿手绢掖了下眼窝子,很快别开了脸。
颐行没看真周,心道她是哭了?她和她大侄女儿未见得有那么深的情义吧,皇后一被废,得益最大的就数她,要是现在皇帝说把皇后接回来复位,恐怕头一个跳起来的也是她吧!
不过这些话知道在肚子里,脸上还要装得谦恭,颐行幽幽一叹:“是她没这个福分……”
贵妃未置可否,顿了会儿才又道:“不是我说,皇上也忒绝情了,终归是结发的元后,怎么说废就废了。”
这是要挑起老姑奶奶对皇帝的不满,说一千道一万,后宫那些主儿再蹦哒,也不及老姑奶奶自个儿和皇帝不对付来得治标治本。老姑奶奶对这紫禁城的恨,对皇上的恨,必然是有的,晋了位也不能忘记自己哥子和侄女儿所受的苦。就算皇上有心抬举她,万一她哪天和皇上犟了脖子,那么用不着谁动手,她自己就不得翻身了。
贵妃哀婉,轻轻拢起了眉头,颐行垂下脑袋,在思量她的用意。
以后要长心眼儿了,这是含珍对她的叮嘱。宫里没有一个是纯粹的好人,个个都为着自己的利益,要做到不败,第一是不和谁结仇,第二就是不和谁交心。
贵妃在她面前抱怨皇帝绝情,这话已经过了,任何时候过头的话都不是好话,须得小心。
颐行不能上套,更不能顺着她的话说,便道:“是家里人不成器,触犯了律法,冒犯了天威,往后我自然愈发惕惕然,绝不行差踏错,一心侍奉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