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养贼自重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
城内百姓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两天里,流贼并未向大同发起任何攻击,甚至连试探性的进攻也没有。
王朴却不敢有丝毫大意,整日整夜守南门箭楼上,这里已经成了事实上的总兵行辕。
自从捐出五十万两饷银之后,朱传齐便再没有公众场合露过面,别提出现城楼上鼓舞守军的士气了,可笑的是大白天居然还把王府的四门关得紧闭,唯恐王朴又找上门去向他要银子。
倒是魏大本天天往南门跑,还征发了城内的老幼妇孺沿街生火造饭,又往城楼上递茶送水,还组织青壮往城楼上搬运滚木擂石,协助守城,也算到了知府的职责,毕竟大同存亡事关他的生死,他想不上心也不行。
这两天表面看起来很平静,可平静的表面下实际上却已经暗潮汹涌,王朴和李岩都拼命摸对方的底,两军暗探、细作的渗透以及巡逻队的厮杀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尤其是巡逻队的小规模激战,每天至少发生十几次。
王朴和李岩就像是两个狭路相逢的高手,都忌惮对方的实力而没有轻举妄动,都想通过对手身上流露出来的任何一丝细微的线先摸清对手的实力,以便做到心有数,这样出招的时候才能做到有的放矢。
经过两天的试探与摸底,王朴和李岩逐渐掌握了对手的底细。
大同南门,箭楼。
大胡子和刀疤脸都是粗人,打仗是把好手,脑子就没那么好使了,甄有才又不城里,所以有什么事王朴就只能和赵信商量了。
赵信其实是个读书人。还曾经过秀才,只是因为流贼攻陷了他的家乡,他才被挟迫从贼,成了闯王高迎祥帐前的部将,后来高迎祥被洪承畴所俘虏,赵信便和唐胜带着几百流贼弃暗投明成了大同官军。
赵信道:“将军,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伙流贼的主将叫李岩。河南杞县人。”
“原来是李岩?”王朴闻言心头一跳,沉声道,“这就难怪了。”
以王朴对明末历史的了解,李岩可以说是李自成帐下仅有地大将,其余诸如刘宗敏、田见秀之流都脱不了流寇习气,甚至连李自成本人也没什么政治眼光,如果不是李岩提出了“均田免赋”的策略,李自成根本不可能成事。当不上大顺皇帝。
赵信道:“将军知道李岩?”
“听说过。”王朴道,“据说这个李岩是员难得的将才。”
“这就难怪了。”赵信点头道,“卑职刚刚还纳闷呢,流贼一贯军纪败坏,常常是打到哪里就抢到哪里杀到哪里。可这伙流贼的做派却截然不同,他们军纪严明,而且对大同周围的百姓秋毫无犯,当真让人不敢相信哪。”
王朴皱眉问道:“真有这事?”
赵信沉声道:“千真万确。”
“厉害。太厉害了!”王朴霍然起身,凝声说道,“这个李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身上又有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能让一群乌合之众如此短的时间里变成一支纪律严明地军队?居然还能对百姓秋毫无犯?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这个李岩没什么了不起。”王朴话音方落,刀疤脸忽然大步而入,大声说道,“城外的这伙流贼也不过就是乌合之众。将军,卑职只需要本部一千火枪队,就能把城外这一万多流贼全灭了!”
刀疤说这话并没有吹牛,王朴手下的五千家丁,有一半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铁血老兵,奄遏海以四百骑杀退两千蒙古骑兵,还有三不剌川三进三出血战竟日的血雨腥风都挺过来了,还会把城外这区区一万多流贼放眼里?
刀疤脸有足够的信心。他只需要一千人。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把城外这伙流贼打垮!
“闭嘴!”王朴沉声喝道,“城外这伙流贼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对付。”
王朴当然相信刀疤脸能打垮城外的流贼。他可以高估李岩,却绝不会高估李岩手下地这伙流贼,李岩是员将才,他可以短时间里约束好流贼的纪律,却不可能短时间内改善流贼的装备,不可能让流贼一夜之间成为真正的精兵。
但是,王朴想的却和刀疤脸想地不一样,刀疤脸想的只是要打垮城外的这伙流贼,而王朴想的却是如何利用城外地流贼量扩大他自己的利益!
很显然,李岩的流贼不可能对大同构成真正的威胁。
大同城内兵精粮足,就凭李岩手下十几万装备落后的乌合之众,不可能打得进来!原本王朴还担心流贼会大同大肆烧杀掳掠,这样一来就会伤及大同百姓,进而伤及王朴大同的根基,可现看来流贼的军纪还算严明,这点顾虑也可以打消了。
事实上,王朴现的策略已经变了,既然李岩地流贼大军不会危及城外的百姓,那么又何必急着把他们打败赶走呢?就让他们留城外,让他们成为王朴手的砝码,再从朱传齐那里榨出一些油水岂不是好?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这就叫养贼自重!
不过刀疤脸并不知道王朴的心思,继续叫嚣道:“将军,建奴够牛吧?蒙古人多厉害?可他们不照样被我们干趴下了?卑职就不相信,城外这伙流贼能比建奴和蒙古人还厉害,将军,你就让卑职冲一次吧!”
“住口。”王朴怒道,“和建奴打是辽东,和蒙古人打是大漠,那都是敌人的地盘上,我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万一打输了我们还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你别忘了这里是大同,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我们要是打输了,能拍拍屁股走人吗?你小子舍得下家里的娇娘和红杏吗?”
刀疤脸翻翻白眼,不说话了。
大同城外,义军大营。
跟王朴心情轻松,盘算着养贼自重不一样。李岩的心情却变得越来越沉重,知道有关大同和王朴地底细越多,李岩地心情就越沉重,仅仅不到两天时间,王朴就已经成了压他心头上地一块巨石!
还从来没人能像王朴这样给李岩带来这么重地压迫感!
李虎率领的后续大军距离大同已经不到二十里了,迟今天晚上就能赶到大同城下了,可李岩的心情却还是轻松不起来,因为从大同百姓和边军俘虏口盘问出来的消息让他感到震惊。甚至是瞠目结舌。
三天长驱五百里,一举袭破归化;
把土默特人连根拔起,掳掠牛羊牲口近百万头;
奄遏海,以不到四百骑兵却杀得两千蒙古骑兵狼奔豕突;
率军长途奔袭三不剌川,以三千骑兵挫败了两万多科尔沁骑兵。并且全身而还!
这些听起来就像是神话一般的事迹,却全部跟一个人联系一起,这个人就是王朴,再联想到济宁之战。红娘子手下的三千悍匪王朴手下一战而灭,李岩心头就像是坠了一个铅铊铊,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归笼各方信息,李岩已经可以得出结论,王朴手下有一支超乎想象的军队!
这支军队至少有五千人,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把土默特人连根拔起,也能从科尔沁人地千军万马之从容而退,这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精锐之师。比李岩以前遇到的任何一支大明官军都要强大。
但是,让李岩感到困惑的是,这支军队看起来并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李岩对义军的战斗力有着很清醒的认识,假如王朴率领这支精锐向义军发起进攻,仅凭城外这八千人无论如何也是抵挡不住的。
王朴为什么不主动出击?
他等待什么呢?难道他是要等后续地十几万义军全部赶到大同城下了,再把义军一口气全部消灭?这个念头李岩脑海里一闪即逝,将心比心。李岩相信王朴是绝不会拿自己部下将士的生命做儿戏的。
那么王朴究竟是等待什么呢?
“相公。”一边的红娘子忍不住说道。“你就别再多想了,王朴那狗官就是害怕了。他不敢出城应战。”
“不,不会的。”李岩摇头道,“王朴只带着一千人马就敢去打盛京,这样地人怎么可能是胆小怕事的人?”
红娘子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这里面一定有章。”李岩皱眉说道,“只可惜我们却猜不出来。”
红娘子忽然说道:“相公,要不奴家带几个弟兄趁夜翻过城墙潜入城里?”
“不。”李岩摇头道,“这太冒险了。”
两人正说时,荆茂成忽然风尘仆仆地进了行帐,抱拳作揖道:“末将参见大帅。”
“荆师兄免礼。”李岩肃手道,“雷公山的地形探清了吗?”
“探清了。”荆茂成喘息道,“雷公山的地形非常险峻,北、西、南三面都是险峻地断崖,只有东面有一条路可以上山,而且山路狭窄,大队人马根本没办法展开,末将以为强攻是很难攻上去的。”
“水源呢?”李岩凝声问道,“山上有没有水源?”
荆茂成道:“雷公山没能抓到官军活口,所以没有查探清楚山上的详细情形,不过末将山下树林里潜伏了一天一夜,也没见山上的官军下山汲水,看样子山上应该有泉眼。”
“好。”李岩点头道,“荆师兄辛苦了,你下去歇着吧。”
“是。”
荆茂成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当天晚上,李虎率领的七万多义军也赶到了大同城外,出于谨慎,李岩并没有让义军分开扎营,而是南门外扎下了座大营,让八万大军紧紧挨一块,这样一来虽然没有对大同形成铁壁合围之势,却至少可以保证不被官军各个击破。
次日清晨。
当王朴和李岩都猜测对方接下来会怎么做时,一个让两人都没有想到的突发事件出现了。
大约五万多大同百姓忽然出现了大同西门外,这些百姓扶老携幼、蓬头垢面,看起来又饿又累,似乎已经好几天没吃好饭,睡好觉了,到了大同城下,一个个就都跪倒地,哀求城上的守军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避难。
这事得从头说起。
开始的时候,代王朱传齐授意张子安抢光大同百姓地粮食,张子安也把命令分别传给了城北大营和周边的各卫、所、堡,后来王朴出面阻止了城北大营的边军去抢劫百姓,可是周边各卫、所、堡的边军却还是趁机哄抢了附近许多村镇的百姓。
这些边军没有王朴的直接约束,军纪败坏,他们不但抢劫,还一路烧杀一路奸淫,然后带着抢来的战利品逃进了大同左卫,沿途被抢的五万多百姓没了粮食,又没了房子,只好跑来大同寻求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