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阎天子 !
秋雨里,夏炎闭着眼,而在他走后御书房里发生的一幕却已经全部落入了他眼中。
红纸人早就不在他怀中,而是静悄悄地缩在书房的阴影里,充当他的眼睛注视着房里所发生的事。
随着皇后的走出,那纸人儿又从门缝里挤了出去,悄悄尾随白雨陌。
夏炎回到宫时,皇后却去御膳房取了晚餐。
夏炎知道,皇后要来找自己了...
可是,他已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他只觉自己认知的一切都粉碎了,安宁的世界被黑暗的现实彻底撕裂,噩梦与现实缓缓地重叠在了一起。
假的...所有的和平,安宁,都是假的!
大哥快死了。
大哥快死了!!
大哥,快死了啊!!!
他脑子嗡嗡一片,这几个字在他脑海之中反复的回荡着,犹如一把利刃狠狠地搅动着他的心。
心如刀割。
记忆翻涌。
这位兄长曾经陪着自己度过的岁月,一幕一幕狠狠拍打在他脑海之中。
那是午后安宁的阳光里,少年拉着男孩,对面而坐在一个纵横十九道的石棋盘前,手把手教着他如何落子。
那是春天最明媚的风里,少年背着男孩,在姹紫嫣红的花园里飞快跑着,一边跑一边笑:“小炎,老天不是没给你腿,而是要让大哥当你的坐骑啊,哈哈哈,大哥跑的快不快?”
那是入秋时候,少年把外面送来的信彻底撕碎,冷声道:“什么狗屁诗会?他们不请小炎,我也不去了。”
那是深冬时节,少年为他披上毛毯,捡拾着柴火丢入壁炉,炉火赤熊熊地升腾着,让屋内温暖如春,窗外尽管下着大雪,但他不会受到半点风寒。
可是...
那个记忆里的少年快死了。
他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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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是什么?
死是永远见不到了。
夏炎低下头,忽然抽出一沓血色的红纸,开始疯狂地折纸人。
一个...
两个...
三个...
...
直到第十个的时候,流落在外的红纸人视线里忽然传来了动静。
皇后拎着餐盒,正在匆匆往这边行走,但在拐过一个回廊时,却是步出一道人影,那是个男子,相貌俊俏,气质飘渺,眉宇之间有几分漠然于一切的味道。
那男子并不是皇宫的人,而是穿着太虚仙宫的宗门白衣,白衣之后有着五条飞蛟的绣纹,这是太虚仙宫宗门外务行走的标记。
皇后见到那男子,面色愕然了下,然后道:“赵师叔,你怎么亲自来了?”
那被称为赵师叔的男子淡淡道:“看到我是不是很慌张?”
“雨陌没有。”
“哼!你办事不力还不慌么?”
“我...”
赵师叔冷冷道:“夏盛登基之后,一直在图谋从我太虚仙宫的掌控里挣脱出去,而他的行为确实差点成功,若不是如此,我们也不会发现你办事不力到这个程度。你不会不知道他做的那些小动作吧?”
皇后露出疑惑之色,“师叔,我确实不知。”
“还狡辩?!”
赵师叔冷笑一声,然后摇摇头道,“罢了,此事你不需和我说。
我来这里只是通知你一件事。
明天宗门会派一名新的精英弟子来接替你的位置,那位弟子会和大虚王朝十四王爷联姻,而你需要与她进行交接,帮助她顺利掌控局势。然后再夏盛正是传位给那瘸子之后,让她成为皇后。
之后,你就回太虚仙宫受罚吧。”
皇后面色苍白,红唇嚅动了两下,却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没用的。
事已至此,尘埃落定,无论谁都无法再改变了。
赵师叔道:“今后,你不需要再去见那瘸子了,没必要了。回去吧。”
皇后拎着饭盒,忽地挤出笑容道,“赵师叔,今天我若不去见他,怕是会引起他的怀疑,不如去和他把事情说清楚了,这样才好顺利交接。”
赵师叔想了想问,“你怎么和他说?”
皇后道:“我便说我会陪着天子一起去看病,这段时间需要为拜访仙门进行筹备,所以不会再去找他了,相信他不会怀疑...他是个很纯粹的少年,心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会相信我的。”
赵师叔沉吟了一会儿,漠然道:“最后一次了。”
皇后忙道:“是。”
说罢,她咬着唇,拎着餐盒,匆匆往前走去。
无边的秋雨从虚空垂流而下,撞击着琉璃瓦,发出嘈杂的刺耳声。
天地,皆喧嚣。
黑暗的深宫里,苍白瘦弱的少年双手紧紧攥起,他只是被护的很好,只是见少了蝇营狗苟,但却不傻,此时他已经猜到了真相。
如果不是红纸人的存在,他永远不会看到这两幕,自然也永远会被蒙在鼓里,天真的认为自己最亲的两个人只是去仙山了...
自己做着皇帝的时候,两人也会过得很好。
可事实并非如此,这两人,一个即将死去,一个将受重罚。
他亦将成为傀儡。
一切即将改变,他所珍视的即将毁灭,可即便要毁灭了,那两人还是在用不同的方式隐瞒着他,保护着他。
吱嘎~~~
门扉开了。
皇后从夜幕的秋雨里走来,凤袍拽地,幽幽走入,与夏炎目光对上时,则是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现在的她可是要装作并不知道“天子和夏炎说的话”,也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能引起任何怀疑,否则...以夏炎这外冷内热的性子,一旦知道了什么,保不准会做出什么冲动事。
白雨陌太了解他了。
譬如,他现在就因为天子的那一番话而神思不属了,是不是天子和他说“自己会做他的皇后”,他被吓到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了?
皇后取出饭菜,又从内里抓了两壶早就准备好的美酒,一同放在桌上,然后坐在他对面。
这两瓶酒本来是帮夏炎消愁的,毕竟这样的少年心底有了愁,醉一醉就消了。
然而此时,皇后却打消了这个主意。
她笑道:“我陪你喝,一人一壶。”
夏炎什么都没说,抓取酒壶,直接凑到了唇边,仰头全部喝尽。
皇后看的呆住了,讷讷道:“进度太快了吧?”
她急忙伸手去抓属于自己的酒壶,但却被一只手死死抓住了。
她身子如是触电般颤了颤,而那只手已经夺过了酒壶,凑到了唇边。
仰头一场大醉。
不为消愁。
只为焚起五脏六腑,燃烧血液筋骨,存三分亡命之气,为不可为之事,杀不敢杀之人。
说到底,他还只是个瘫痪了十六年,噩梦了十六年,坐在轮椅上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