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守一心事沉沉的踏入大雪纷飞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上了年纪,居然斗不过一个黄毛丫头。
“雪停了!”
草樱小栈的院子里,惠兰愉快的声音响起。
这场持续两天两夜的雪,一直落到申时方停。
惠兰裹着寒意进入内寝,将赖在被子里的林萱着坐起来,“你从凌霄殿回来后便睡到现在,当心晚上要睡不着。起来,跟我出去走走,平安说御花园的寒梅开得正香,我去摘点回来给你泡茶喝。”
林萱裹在被子里不肯起来,“不去,我没力气。”
“你怎么了,从凌霄殿回来就一直犯困,昨晚不是还很高兴吗?”
林萱见惠兰又要来摸自己额头,哭着脸道:“我没病,就是犯困。”
惠兰忽然想到什么,担忧道:“难不成你已经确认过了,他不是你爹?”
林萱抱紧双腿,声音里透着疲惫。
“他只说自己是我长辈,还说很思念我母亲。”她顿了顿,继续说:“我今天还探听到一个重要消息,原来我母亲在我四岁时才死。这很奇怪,我怎么会想不起半点关于她的记忆。”
“那他到底是不是你爹?”
“应该是吧!”
是她爹又怎么样,这爹根本靠不住,还不如没有呢。
惠兰拍拍胸脯,撅嘴道:“你可吓死我了,你一直不吭声,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呢!”
“不用担心,我烂命一条,死不了。”林萱重新躺下,说:“我头疼,你让我好好睡够,别来吵我。”
惠兰还是觉得不对劲,林萱每次动脑筋过度才会需要睡觉补足精神。
林萱平日虽然跟她插科打诨,但是真遇到什么事,只肯一个人闷在心里。
她容易上火,太医院来请平安脉时,也说是她心事太重,肝火郁结在心所致。
“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别藏在心里。”惠兰絮絮叨叨的不肯离去。
林萱抱着兔子绣被,头像是被针扎得疼。
林萱也有脆弱的时候,不敢告诉任何人,却难逃善惠兰的双眼。
惠兰热心善良,跟林萱在一起时间已经很长,长到能将她的心事完全琢磨透。
于是,才自作主张把这兔子绣被铺在她寝殿的榻上。
浅草色的锦缎双方绣着三只兔子,两只大兔子叼着胡萝卜,身后紧跟着只叼一根白菜的小兔子,仔细看,会发现这是外出寻觅食物的一家三口。
铺上新被子的那天,林萱嘴里骂惠兰自作主张,心里却喜欢得不行。惠兰躲在一旁偷偷看,见到她抱着被子在榻上打滚,好像她自己就是那只小兔子。
惠兰的逼问,使得林萱眼底渐迷上一片薄雾,她身子不听使唤在颤抖,如失孤的大雁,在天空中失落徘徊。
她突然冷笑一声,手指攥紧了被面,抓皱了叼着白菜的小兔子。
当然,她自己并未发现这个细节。
“我爹逼我吃了个无毒无害的绝情蛊,吃下去后还能永葆青春。但是也会不再长高,不会来葵水,更不能生孩子。”
她松开被面,深吸一口气:“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解蛊,只是手里缺药材。现在解决的方法有两个。第一,杀了吕太监,去太医属拿药。第二,我找裴云瑾帮忙。”
她又缓了口气,在惠兰没提问前,继续说:“自己家的烂事还去找裴云瑾求助,简直太丢人。我若连家里养的狗都杀不掉,传出去只会徒惹笑话!惠兰,我接下来会很忙,需要多休息,你不要再来吵我。”
惠兰见帮不上她的忙,沮丧的点点头,帮她把被子掖好,准备退下。
林萱也知道自己脾气急,说话没轻重,怕惠兰听了不舒服,又安抚道:“你不用担心我会难受,昨晚是个意外。总之,在除掉吕守一之前,我没那闲工夫悲春伤秋。你乖一点,帮我看好巧儿别让她乱跑。等我忙完这一阵,宫外正是桃花盛开时节,到时候我带你和巧儿出宫去踏青!”
惠兰嗫嚅着道:“我再啰嗦一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让人随时给你备着。”
“不吃,晚点我要去看吕岳崧受刑,那血淋淋的场面,怕会吐。”
第7章
腊月十九日,戌时三刻,正阳门外。
东缉事处提督总管太监吕岳崧替父受过,在此处领廷杖二十。
执行者是东缉事处副总管常胜。
“他是吕公公的干儿子,你们下手时候多少看顾点!”正准备行刑时,林萱坐着锦撵赶来,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
常胜弄不明白,这么个长得像天仙似的人,怎么能如此佛口蛇心?她嘴里说着关心的话,脸上却挂着看热闹的笑。
常胜心里怵她,却不能赶她走。
若是换旁人,还能冠冕堂皇的说东缉事处在办正事,请闲杂人等回避。可林萱却不是闲杂人等,她是连皇帝跟内阁大臣们议政时都能去听的人,偶尔还要插句嘴的人。
常胜硬着头皮对她笑:“贵主体恤老祖宗辛苦,才让我们大人替父受过,您可真是菩萨心肠。”
“掌印大人劳苦功高,为陛下鞠躬尽瘁,我们才愿意体恤他的辛苦。”林萱淡淡看向吕岳崧,声音娇娇柔柔地:“可他儿子却习惯于尸位素餐,做事不沉稳,说话也没个遮拦。我今晚过来,就是想看他受苦头,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口无遮拦。”
吕岳崧昂首挺胸,装作没看见林萱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心里很清楚林萱为何过来,也隐约明白自己在背后说过的那些话,都被她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