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玉对他的客气话似乎也很吃惊,定定注视顾青那张悔恨交加的脸,良久,点点头:“好啊。”
顾青脸色更难看了:“你……就不推脱一下吗?应该能听出我说的是客气话吧?”
张怀玉摇头:“没听出来,我觉得你很真诚。”
“你眼睛这么瞎,是靠什么行走江湖的?”
“拳头和一腔正义。”
“眼睛没有用处的话,可以考虑捐给有需要的人啊。”
张怀玉看着火堆,淡淡地道:“我快忍不住要揍你的冲动了,你继续说。”
顾青只好闭嘴,开始琢磨怎么睡的问题。这个时候就必须要把好朋友宋根生家的那张床也算上,有三种分配方式,第一是顾青和张怀玉挤一张床,像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样的,中间放杯水,过与不过都是禽兽,这个方案可行性不高,如果真这么干,顾青觉得今晚应该是自己人生诀别夜,明早他可能已成了一具无名男尸,或许会跟姚贵堂合葬一处。
第二个方案是宋根生和张怀玉,这个更不可能了。
第三个方案,顾青和宋根生挤一张床,这是可行性最高的,但顾青不喜欢跟别人同挤一张床,太没安全感了。
幸好顾青很机智,他想出了第四种方案,他和张怀玉各睡一床,宋根生打地铺。
完美!
“走,去你家睡觉。”顾青勾过宋根生的肩膀往外走。
宋根生喝的酒不多,但他天生酒量不好,此刻已迷迷糊糊,被顾青勾得踉踉跄跄,两人就这样消失在夜色中。
张怀玉仍坐在火堆前,托腮注视着跳跃的火光,俏脸浮上几许淡淡的怅然。
与顾青刚才的对话仍在耳边回荡。
“若非不得已,谁愿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是啊,似乎很久没回过那个家了,渐渐的,她已习惯了没有家的日子,“寄情山水”这样矫情的话,是那些坐在家里的文人们想出来的,他们哪里知道漂泊流离的辛酸。
火堆轻轻一炸,惊醒了沉思中的她。随手拨弄了一下火堆,火光明亮了几分。
张怀玉环视院子四周,嘴角露出轻笑。
有意思,没想到顾叔唯一的儿子竟然如此有意思,她忽然间有一种留在这个山村定居的冲动。
…………
第二天一早,宋根生从地上醒来,宿醉的不适令他痛苦地捂住头,再看看周围的环境,房子是自己家的,屋子里的各种摆设也是熟悉的样子,可是……为什么自己躺在地上,而顾青却躺在床上睡得那么安详……
唯一的感动是,好心人在地上铺了一层褥子,还给他盖了被子。
可……心情还是有些忿忿不平啊。
不客气地推醒顾青,宋根生正打算与他理论,屋外老爹宋根在叫他,让他叫醒顾青。
郝东来和石大兴两位掌柜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位官员,甄官署的掌事。
顾青披衣而起,飞快穿戴好,随便整理了一下头发便走出门外。
郝东来和石大兴在半山上的瓷窑栅栏外,满脸堆笑陪着一位穿着碧色官袍的中年人,二人脸上那谄媚逢迎的笑容,是顾青从来不曾见过的。
顾青远远看见三人,略微调整了一下气息,然后迎上前。
郝东来看见了他,指着他笑道:“费掌事,这位少年郎便是瓷窑的主人,名叫顾青。”
费掌事眯眼望去,见顾青身形单薄但气质不凡,虽穿着粗布陋衫,却自有一番温润典雅,不卑不亢之气象,费掌事扫了他一眼,淡淡点了点头。
顾青上前朝费掌事行了一礼:“草民顾青,见过费掌事。”
费掌事的态度不冷不热,他不是官,而是吏,吏是不入品的,甄官署的最高官员甄官令也才从八品,一个蜀州地区的掌事自然不能算官了。
虽然不是官,吏也是很有权力的,至少他一言可定顾青这个瓷窑的生死兴衰。
郝东来将顾青悄悄拉到一边,轻声道:“栅栏能打开吗?费掌事想进去看看窑口。”
顾青点头,吩咐守在栅栏内的村民打开栅栏门。
憨叔死后,顾青请了另一个老实本分的村民看守窑口,窑口最大的秘密是煤,挖煤的坑口在不使用的时候已被填上,上面堆满了干柴和木炭,外人眼里看来,这座瓷窑与别的瓷窑没什么不同,至少不会怀疑燃料有什么不同。
所以顾青放心大胆地让他们随便看,除非费掌事忽然下令把所有的干柴木炭全搬开,否则顾青的瓷窑看起来就是普通寻常的瓷窑。
第五十六章 弄巧成拙
这是顾青第一次跟大唐的官吏打交道。
看起来不难相处,唯一不适的是有股子略显做作的官威,明明只是个不入品的吏,做派看起来像朝中一品大员。
官越小,谱儿越大,古今皆如是。
费掌事的官步走得很稳,进了栅栏后慢慢吞吞朝窑口走,步履很慢,后面跟着的郝东来和石大兴不敢与他并肩,只好落后一肩的位置跟着他慢慢走,顾青笑了笑,索性站在原地没动,待到他们快走到窑口时顾青才举步上前。
走到费掌事他们身后时,费掌事正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指点江山状,对着瓷窑指指点点,这里太简陋,那里要重修,如果有来世,这位费掌事大概会投包工头的胎。
顾青将郝东来悄悄拉到一边,道:“孝敬给了么?”
郝东来眯眼笑:“自然要给的,不然他怎肯大老远来瓷窑。”
顾青的下巴朝那位掌事努了努,道:“这货什么时候啰嗦完?你去跟他说说,走个过场差不多了,钱都收了,还想留下吃饭咋地。”
郝东来吃惊地看着他,脸色有些难看:“少郎君,莫……莫闹,掌事面前万不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