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村的新一代村霸和德高望重的宿老联手动员,全村的老少很快发动起来了。
陶窑建在半山腰上,需要很多人搬运大石块和木材,工程量不大,但很累人。村里能用的劳力不多,众人合力扛着石块,喊着号子从山脚往上搬。
幸好这年头石块和木材并不需要成本,随处采取便可用,不到一天,山腰的窑口已然能看出雏形,顾青的心情愈发欣悦了。
从古至今,劳动人民做事都是勤恳且高效的,顾青一直在观察,这一天每个人都非常卖力地做事,没看到有人偷懒,号子声一起他们整个人就像注入了某种兴奋剂,在号子的节奏声里将一块块石头搬到山腰。
建长城的民族,果真名不虚传。
三日后,陶窑果真如冯阿翁所说,基本已经建好了。顾青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参与建窑的村民发钱。
钱不多,每人三,按这年头的物价,大约能买一升黍米,若是一家三口省着点混着野菜吃,大约够吃小半个月。对村民们来说,这可是不菲的酬劳了。
钱发下去后,村民们看着顾青的眼神都变了。
在这之前,村民对顾青是颇为畏惧的,毕竟是把村霸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强大存在,顾青这人表面上看起来颇为友善,也从来没见过他欺凌乡邻,可村里的人都知道,最近几日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原来的丁家宅子就会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谁都不知道那座宅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顾青一脸微笑将钱发到村民们手中,顾青的形象顿时又不一样了。
残暴一点,凶残一点,那又如何?他对乡邻是善良的,他的残暴只施在坏人身上,这就够了。
石桥村有幸,终于有了一个能给村民平等和公道的少年郎。
领了钱的村民们聚集在顾青四周不肯离去。
顾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心中难免有点小人之心。难道钱给少了?他问过宋根生,这是行价呀。
一名领了钱的村民畏畏缩缩上前,试探着道:“听根生说,若要对你表示尊敬和臣服,只消对你大喊一声爸爸?”
“啊?”顾青失色,神情顿时尴尬起来:“这个,呃,不不必了。”
村民却非常认真地朝顾青躬身,气沉丹田运足了力气,憋得脖子上青筋暴跳,力竭声嘶地大吼:“爸爸破音”
顾青眼皮一跳,后面的村民们齐刷刷地跟着躬身:“爸爸!”
声震九霄,惊飞一群栖枝的鸦雀。
顾青吓得倒退几步,顿觉肩上的责任重如泰山。
“免,免礼都散了吧。”顾青浑身不自在地道。
然后他转身便走,目光左右环视,想杀人,想杀个大嘴巴的读书人祭天。
陶土做的模具已在憨叔手中成型,不愧是大老远请来的专业人士,一块不起眼的陶土在憨叔手中随便捏弄几下,便成了一只小巧玲珑的陶碗。
村民们带回来的陶土种类不少,憨叔将每种陶土标了记号,与成型的陶器记号相符,送进陶窑之后,憨叔搓了搓手,道:“东家,差不多成了,现在可以点火了,您是打算用干柴还是用木炭?”
顾青笑了笑:“不用干柴也不用木炭,憨叔,您看起来是个本分人,有件事我能瞒别人,但无法瞒住您,咱们烧窑用点新东西”
憨叔奇怪地道:“什么新东西?”
顾青没回答,招呼憨叔一同挖坑。
奇怪,为何自己跟挖坑这件事如此有缘?
憨叔不明就里,但东家有吩咐,只好跟着一同挖,二人大汗淋漓挖到三尺见方,坑底露出了熟悉的黑色煤炭。
憨叔自然是认识煤的,神情呆了一下,道:“石墨?”
“是煤算了,不重要。”顾青指了指坑底的煤,道:“咱们用这个试试?”
憨叔的见识比宋根生强了不少,喃喃道:“官府下面的铁匠铺是用石墨炼铁打造兵器和农具,听说石墨炼出来的铁质地精纯耐用,比用干柴木炭炼出来的铁强上不少,老汉一直以为是铁匠手艺的缘故,难不成跟石墨有关?”
顾青解释道:“煤也就是石墨,它燃烧的温度跟干柴和木炭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温度够高,炼出来的铁自然更精纯,同样的道理,若用它来烧窑”
憨叔将信将疑,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既然东家说要用石墨,那就用石墨,他是打工的人,不是能做主的人。
第十八章 残暴凶戾
干柴和木炭燃烧时的温度大约在五百到六百度之间,而普通原煤的燃烧温度达到一千五百度以上,优质的煤在燃烧充分的情况下甚至能达到两千度。
嗯,这是知识点。
众所周知,温度越高,能将陶土中的杂质分离得越多,陶瓷的胚胎越紧密,烧出来的品质越好。
这就是顾青为何对开陶窑如此有信心的原因,在这个无人发现煤的妙处的世界里,顾青烧出来的陶器在品质上绝对是大唐的独一份,没有之一。
烧制陶器并不复杂,把陶土捏成型的模具放进陶窑里,点火烧便是,理论上跟蒸馒头差不多。
顾青是外行,尽管想法是他提出来的,事情也是发起的,但最后制陶这一步他完全听从憨叔的意见,绝不干外行领导内行的蠢事。
别人半辈子累积起来的专业经验,比他这个半吊子强多了,人的通病在于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强,从国事政治到专业领域,说起来头头是道,真正让这种人去做,结果必然是一塌糊涂。
顾青和憨叔挖了不少煤出来,生上火以后,顾青和憨叔并肩蹲在陶窑外,看着一阵青烟扶摇而起,顾青的心情也愈发期待。
衣食无忧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吧?每天能吃上大鱼大肉的美好生活在向他遥遥招手。
烧陶是个慢活儿,并非把陶器送进窑里马上就能烧制出来,需要耐心的等候,大约三天左右才能出窑。
顾青等了一阵便觉得不耐烦了,招呼憨叔一同下山,憨叔摇摇头拒绝了。
“开窑以后,窑工不能离开的,这是规矩,要时刻盯着窑口,提防出现意外,稍有不慎,整整一窑的陶器就全废了,既然吃了东家的这碗饭,老汉便不能愧对东家。”憨叔态度坚决地道。
顾青顿时心生敬佩。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工匠精神吧,踏实本分,一丝不苟,纵然没有创新,但是一生都在认真遵守行当里的规矩,半寸不敢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