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倒不是威胁这些官员,他是真不在乎。朝堂的势力分布很复杂,但基本都要从出身来论,朝堂上有一半出身某个世家,还有一半是寒门学子金榜题名而入朝堂,无论怎样的出身,对顾青来说都不算什么。
逼宫之后,朝堂是注定要经过一番清洗的,有些持敌对态度的人必须换掉,顾青需要一个上下一心的朝廷,不一定对他忠心,但敌人不能留,否则必是祸患。
所以顾青对这些官员态度很强硬,因为这些官员已在他裁撤的名单中。
朝廷需要精简减冗,许多官署的官员过于多余,迟早要裁撤的。顾青打算第一步便从裁撤官员开始,也算是给将来约束皇室子女和权贵立了一个风向标。
冷冷看了面前百余名官员一眼,顾青转身走进前堂,边走边道:“诸官员有事要议可入内,若无事可说,便各自回署打理政务,朝廷不养闲人。”
站在院子里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以李岘为首的朝臣们犹豫了片刻,许多官员转身默默离去,还有些确实有事要议的官员则走进了前堂。
不论对顾青这个一手遮天的权臣是怎样的态度,至少要做到公私分明,议政事的时候便不能掺杂私人感情了。
于是李岘房琯率先走了进去,后面跟着一二十名官员。
第二天朝会,李亨在太极殿露面了。
李亨穿着黄袍,面容憔悴,一脸病色。
坐在金殿内,李亨目光有些痴呆,望向朝班里的顾青时,视线畏缩且惊惧,显然昨日的逼宫场面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不小,令他此刻都没缓过神来。而李亨的一脸病色也不是装的,而是实实在在被吓的。
今日站在李亨身边的宦官已不是鱼朝恩,而是换了个不知名的小宦官。
鱼朝恩自从在两军对峙时假传圣旨,乱了朔方军的军心后,便悄然而遁不知所踪,世上只有顾青知道他的下落,当然,对于立了功的人,顾青向来是不小气的,此时的鱼朝恩混得不错,顾青许诺过,待将来大事鼎定后,定会给鱼朝恩一份敞亮的前程。
小宦官立于李亨身旁,见李亨朝他使了个眼色,于是扬了一下拂尘,上前尖声道:“传圣谕,昨日反贼余孽混入宫闱,意图行刺天子,幸得安西军救驾及时,未成大祸,着令户部拨付银钱肉粮至安西军大营,犒赏三军。”
群臣表情木然,许多人心中冷笑。
好吧,君臣的说辞都一样,这是把我们当傻子糊弄呢。
还有许多朝臣则一脸悲怆。
权臣强势,当天子的也不争气,听这前后一致的口径,显然天子已向顾青臣服了,分明又是第二个汉献帝,大唐社稷的气数尽矣!
有人悲怆,也有人欢喜。
朝堂里还有许多朝臣则一脸喜意,他们大多出身世家,世家与顾青之间达成的交易,这些朝臣早已知道。
天子臣服于权臣,意味着新的时代来临了,而这些世家出身的朝臣们便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毕竟顾青是靠着世家才保证了天下的稳定,逼宫之时才将负面影响减到最低,乱象根本没出宫闱,有世家为靠山,朝堂上世家的发言权更大了。
满殿朝臣各异的表情里,顾青神情平静地走出朝班,朝李亨行礼。
“臣代安西军将士谢陛下厚赐。”
李亨努力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笑容:“顾卿不必多礼。”
说完李亨又朝小宦官瞥了一眼。
小宦官急忙道:“传圣谕,蜀州郡王顾青功高赫赫,平叛乱,定社稷,治万民,教忠励资,敬之忱聿,可晋爵关中王,可赐剑履上殿,可摄政监政。”
殿内群臣大惊。
郡王被晋为关中王不是小事,关中可是京畿所在,大唐立国至今,没有一人能得“关中王”的爵号,更甚者,异姓封王也是少之又少,将关中的名号封给顾青,可见顾青的权势高涨到何等地步。
至于后面那句“剑履上殿”,更是极度的荣耀。而这个荣耀隐隐间已将权臣的形象烘托出来,从古至今,能够被允许剑履上殿的臣子,大多已是权势高过天子的权臣奸佞,今日天子莫名下了这道旨意晋赏顾青,显然是故意让顾青的身份达到盛极的地步。
盛极之后,转而衰。
无数窃窃议论声中,顾青皱了皱眉,抬眼望向金殿上的李亨,目光有了几分凌厉的意味。
李亨被他的目光刺激得浑身一颤,急忙笑道:“顾卿有功于社稷,功劳之大,朕实不知如何赏赐,便如此”
话没说完,顾青语气渐冷道:“臣多谢陛下厚赐,只是臣资历尚浅,微末之功不足以担此王爵,请陛下收回成命,臣不意己身,无心富贵,维持现状即可。”
李亨还想再劝,却见顾青的表情已越来越冷漠,李亨情知顾青已生怒火,只好当殿宣布作罢,顺便再当着满殿武的面又盛赞了顾青品性高洁之类的好话。
从内心来说,顾青当然也不愿受此王爵。
没别的原因,只是太张扬了。
身处他如今的地位,手握着如此大的权力,什么样的爵位得不到?哪怕他想当皇帝,也不过是朝部将使个眼色的事,哪里在乎李亨给他封的什么关中王,听起来像山寨火腿肠似的。
宫廷剧变之后,朝野间议论四起,朝臣们都很清楚,发生如此大的变故,正是新旧交替之时,有些人注定会被新的时代淘汰,有些人却会趁势而起。
如此敏感的时刻,顾青只愿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改变朝堂以往务虚的不良风气,骤然被李亨晋爵,对顾青实在是弊大于利,让朝堂内的矛盾愈发激化,顾青将不得不浪费许多时间处理朝堂内部的争斗,一切都是因为李亨这道晋爵圣旨。
所以顾青必须坚辞晋爵,任何赏赐都不需要。
金殿内陷入短暂的尴尬,顾青坚辞之后,许多朝臣的脸色才略微松缓了些。
总算顾青识趣,而且,总算天家的体面还没丢干净,至少还剩一块遮羞布。
尴尬的气氛中,李亨自己也颇觉没趣儿,于是换了个话题道:“诸卿今日可还有事奏?”
群臣沉默之时,顾青忽然道:“臣有事奏。”
李亨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和颜悦色道:“顾卿有事尽管奏来。”
顾青平静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奏疏,双手高举过顶,道:“陛下,大唐如今叛乱已平,天下归安,臣请奏免关中,河南,河东,河北等诸道税赋一年,其中河东与河北两道曾被叛军占据多年,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臣请免三年赋税。”
李亨笑道:“便允所请。”
此时的李亨像个工具人,没有任何决定的权力,这是顾青早已警告过的,今日既然顾青公然提出了免赋,那就说明这件事顾青早已决定了,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李亨不敢跟他唱反调。
群臣也无话可说,顾青的这道奏疏是正事,也是应当之事,减免北方赋税早在一个多月前已开始在进奏院商议过了。
接着顾青又从怀里掏出第二份奏疏,道:“臣还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