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城三十里时,城内的叛军便已发现了沈田所部的踪迹,大惊之下急忙仓促出城迎战,沈田牢记顾青的军令,并不与叛军正面接战,两军追追赶赶,一触即退,就这样且战且退间,两千兵马将叛军引到那片提前布置好的山林外。
叛军将领在追赶时不经意朝前方一瞥,接着大惊失色。
山林内烟尘滚滚,旌旗招展,显然是有伏兵,叛军将领急忙下令停步,派出斥候打探虚实,斥候策马从侧翼绕去,刚接近山林便被沈田所部兵马射杀。
斥候无法打探,但山林里的烟尘却越来越浓厚,叛军将领心有怀疑,但实在不敢冒险进攻,正在犹豫踌躇之时,山林内忽然传出隆隆的鼓声,紧接着,四面八方都有喊杀声,叛军如同垓下被汉军所围的楚军,只闻四面楚歌声,军心顿时动摇不安。
无法再验证山林里究竟有没有伏兵,仅凭这地动山摇般的动静,叛军将领便知必须退兵了,就算没有伏兵,此时麾下将士的军心已被动摇,不撤就会被对方全歼。
于是叛军迅速后撤,一直撤回了唐州城,龟缩在城内再也不敢出城。
很快,唐州城内忽然窜出一骑快马,头也不回地匆匆往北而去。
城外山林内,沈田听到斥候的回报后,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目光望向北方,喃喃道:“很好,叛军已向北面的伏兵报信了,我的任务已完成,两万叛军已被我牵制在唐州城内,接下来要看他们了……”
随后沈田撇了撇嘴,无奈地叹道:“这次居然成了个帮闲的,军功只怕也轮不到我了,尔母婢也,下次请战定要抢在那些杂碎之前,老子再也不帮闲了!”
与此同时,常忠刘宏伯所部三万兵马,以及鲜于仲通和曲环所部四万兵马正火速向北面许州方向飞驰。
迎着凛冽的罡风,鲜于仲通骑在马上被寒风吹得睁不开眼睛,马背上的颠簸也令他腹部非常难受,想吐又吐不出。
旁边的曲环见他如此难受,不由劝道:“鲜于节帅,您不必亲自参战,找个僻静的地方歇息便是。”
鲜于仲通摇头:“这是蜀军将士出蜀以来的第一次大战,老夫不能不亲自督战,蜀军与安西军联兵,第一战终归要打出个模样来,否则老夫都不好意思跟顾青讨军功……”
曲环笑了笑,道:“节帅放心,末将以为顾公爷安排布置得当,若无意外的话,此战定能大获全胜,泼天的军功已在等着节帅,末将倒要提前恭喜节帅了。”
这句话说进鲜于仲通的心坎里了。
千辛万苦随军奔赴战场,鲜于仲通一个柔弱文人所图为何?还不是功劳簿上写下他的名字,若能在平叛之战中多立几个功劳,他这个剑南道节度使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像顾青一样博个县侯县公爵位什么的,那可就是恩荫百世,子孙有福了。
寒风刺骨,鲜于仲通咬牙忍着寒意,眯眼看着前方的路,忽然叹道:“五十文一枚首级,啧,顾青还真舍得下血本……”
曲环迟疑了一下,道:“顾公爷说三军一视同仁,若咱们河西军和蜀军将士也斩下首级,不知顾公爷的话可还算数……”
鲜于仲通想了想,道:“顾青此人老夫认识久矣,当年他虽说有些油滑,但说话还是算数的。昨日在帅帐内当着那么多将领的面立下了承诺,想必他不会食言,曲将军放手杀敌便是。”
曲环苦笑道:“末将已将顾公爷的赏令传达到河西军了,将士们非常激动,军心士气瞬间被点燃了,但末将担心的是事后无法兑现,那时可就麻烦了。”
鲜于仲通笑道:“无妨,老夫愿给顾青做个中保,若顾青不能兑现,老夫负责。老夫相信他不是那种食言而肥的人。”
曲环大松了口气,笑道:“如此,末将心里便有数了,多谢鲜于节帅。”
疾驰两天后,常忠和刘宏伯部,鲜于仲通和曲环部已分别到达颍水之畔,按照顾青的部署,两军分别埋伏在颍水南北两岸三十里外。
…………
关外,天子行营。
仓惶逃出长安城后,不到三天,长安城便被叛军占领,李隆基得知后第一个念头不是悲愤,而是庆幸。
庆幸自己跑得早,跑得快,否则今日此时,他已是叛军的阶下囚,不知会被安禄山怎生侮辱,那滋味想必是生不如死的,对大唐军民,对李家历代祖宗都是奇耻大辱。
李隆基万分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至于国都被陷,天子狼狈出逃的事实,纵然感觉耻辱,此时也顾不了许多了,首先要活着,才有雪耻的资本。
长安守军在守潼关时已遣出去大半,李隆基出逃时随驾的军队只有两万余,其中大半是羽林卫,后来一路往西南方向行路,路经各州各县时,也聚拢了各地的一些驻军和散兵,还没离开关中,圣驾已有三万多军队,李隆基终于有了些许安全感了。
继续往西南方向行进,李隆基的巡幸队伍走得很慢。
队伍成员太复杂了,其中有皇子公主,有千余朝臣,有军队有宦官宫女,后面还有无数跟随天子圣驾逃难的百姓,这样一支队伍,尽管李隆基心里对叛军恐惧得不行,一催再催,队伍仍然快不起来。
第四百九十八章 迟暮天子
大唐天子混到仓惶逃窜的份上,也是没谁了。尤其是这位天子还亲手开创了古往今来最辉煌的盛世,数十年过去,盛世轰然倒下,开创盛世的天子被叛军逼得放弃国都抱头鼠窜。
不知李隆基本人有没有感到羞耻,但无数读史书的后人委实为他感到痛惜。
李隆基老了,提不动刀了,人也飘了。
七十岁的年纪,不仅要忍受心理上的恐慌,同时还要忍受每日的车马劳顿之苦,李隆基如今心里是什么滋味,唯有他自己最清楚。
行营搭建在野外背山靠水之地,虽是逃难,但大唐天子的排场却仍摆得十足,行营由前锋军队提前数个时辰便开始搭建,尽管李隆基只在行营住一晚,第二天还要继续赶路,但行营仍搭建得非常豪奢,一个圆顶的硕大金色营帐立于河畔,营帐内能同时容纳数百人,有卧房有殿厅,逃难之旅竟然也如此讲究,李隆基输得并不冤枉。
日落时分,天子圣驾已至,李隆基下了车驾便径自走进行营内,许多朝臣求见亦命高力士挡在外面,今日李隆基不愿见任何人。
心情烦躁的李隆基独自坐在行营内,他的面前燃着一炉沉香,一缕烟雾扶摇而上,清香的味道充斥着整个行营。
为李隆基挡驾了所有人后,高力士躬身走进了行营。
“陛下,许多朝臣欲谏天子,老奴按陛下的吩咐,让他们都回去了。”
李隆基嗯了一声,忽然露出冷笑:“太平之时一个个歌功颂德,如今见朕失了长安,便骤然都成了板荡忠臣,都来指摘朕的不是,朕这里错了,那里错了,故而致此败,呵,一夜之间,朕便成了一无是处的昏君。”
见李隆基说得渐生怒气,高力士躬身垂头,不敢多言。
“关中战局如何?安贼叛军是否已将京畿之地全都占领了?”李隆基忽然问道。
高力士道:“安贼正在飞速吞下京畿附近的城池,如今大多已被叛军所占。”
李隆基沉默片刻,忍不住忐忑地问答:“安贼……可有派出叛军追击朕?”
高力士摇头道:“老奴查问过了,后面并无叛军追击,太子和郭子仪所部去了朔方节府,李光弼所部虽败,但仍依托秦岭地形狙敌,长安东面还有顾青的安西军对叛军虎视眈眈,择机而噬,安贼根本分不出兵力追击陛下,他要提防的是北面的郭子仪和东面的顾青。”
李隆基松了口气,原本心情烦躁的他,此刻情绪不知不觉松缓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