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小姐微微脸红,半是气的半是羞的,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她还没见过比乔严更老实更低情商的家伙。
像是听到了自己的腹诽,故意要巩固糟糕形象似的,乔严突然端起果汁,双手捧着,郑重其事地说要敬宁织一杯。
“怎么敬我啊,” 宁织始料未及,嘴里还嚼着鱼丸,对乔严傻气的举动倍感无奈,“你该敬祝老师,温哥,邱姐,陶姐…… 总之不该敬我。”
“都敬过了,” 祝薇云托着下巴笑,鱼尾纹温柔地叠在眼角,“这杯是专门留给你的。”
包厢里很热,乔严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明明挺清秀的长相,却总给人一种局促不安的感觉。
宁织看着他,便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同样笨拙、木讷,交际能力差,自理能力弱,却很幸运地找到了热爱的事业,并以破釜沉舟的毅力地去追求。
“宁哥一直很照顾我,” 乔严朝他欠身,“谢谢宁哥。”
“别客气,你是建筑系的大学霸,我还要多向你请教呢。” 宁织与他碰杯,低下头,笑意渐渐隐去了。
祝薇云端起果汁,做了总结陈词:“这一年半,大家都辛苦了,我敬大家。”
九只杯子碰在一起,所有人齐声欢呼:“达达!”
饭局结束后,同事们笑着道别,各自回家。宁织准备去赶地铁,还没走远,祝薇云的车就追了上来。
宁织谢绝她的好意:“祝姐,不麻烦你了,又不顺路。”
“上来吧,” 祝薇云降下车窗,“正好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音响里放着陈奕迅的《十年》,微凉的夜风吹散了火锅的麻辣味。祝薇云不开口,宁织也不问,安静地低头玩手机。
他点进微信群,放大邱彤雪偷拍的那张照片,端详了一会,然后转发给了江忏。发完之后宁织有些后悔,但最终没有撤回,而是补了一句 “同事拍的”。
没有标点符号,没有表情包,像商量工作一样严肃正经。
“郑老师最近还好吗?” 祝薇云突然问。
“应该还不错,我也有两周没回去看她了。”
祝薇云点点头,说:“是这样宁织,你知道鹭江市美术馆的付羽西吧,他有个事想拜托你。”
“我能帮上付老师什么忙啊。” 宁织笑着打马虎眼。
祝薇云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地说:“市美术馆最近办油画展,主题是 “中国油画艺术三十年”,规模很大,相关部门也很重视。你说,这么重要的展,没有宁老师的作品怎么行。”
宁老师,宁冉章,蜚声海外的中国油画家,宁织的父亲。他苛求完美,产出很慢,流转在市面上的油画只有五十多幅,多数还落在私人收藏家手里。
宁织沉默不语,祝薇云又说:“宁老师最著名的几幅作品都被本市一个富豪收藏了,付羽西托我找你,想让你出面帮忙借一借,毕竟你是宁冉章的儿子。”
宁冉章的儿子,这句话宁织从小听到大,耳朵都要起茧。“他怎么不去?他是市美术馆的,面子比我大吧。”
“他去过了,碰了钉子。”
这倒让宁织有些意外了:“这人谁啊,这么牛逼。”
祝薇云扑哧笑了:“去过奇彩世界吗?”
没去过,宁织想,没人带我去。
奇彩世界是个连锁游乐场,规模很大,设施齐全,鹭江市就有一个,建成已经二十多年了,是宁织童年时最向往的地方。
“平时没人注意,其实这些开游乐场的,才是闷声发大财。”祝薇云告诉宁织,这些年 “奇彩世界” 以 G 省为中心向外辐射,基本占领了南方的文化旅游业,正在向北方拓展宏图。
“奇彩世界是万星集团开发的,听说是个家族企业。他们董事长江启平,就是宁老师作品的最大藏家。”
扯了半天游乐场,原来是要说这个。
宁织很无奈:“人家大老板连美术馆的面子都不给,我去又能怎么样。”
祝薇云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斟酌了一会,柔声说:“宁织,宁老师生前每天都画画,郑老师那儿,应该保留了不少吧。”
宁织愣住。
“那么好的作品,就让它们不见天日吗?”
沉默在车厢内蔓延,祝薇云放起音乐,让宁织好好想。
宁织看向窗外,这繁华的街景似乎在召唤某些久远的记忆,他极力抵抗着,然而大脑不受控制,逐渐浮现出两年前的景象。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参加完毕业典礼,兴高采烈地在纽约的街头漫步,因为天气太热,买了个冰淇淋吃。吃到一半,舅妈打来电话,告诉他宁冉章死了。
舅妈说,他是突发心脏病去世的。舅妈还说,死前,他仍在画画。
宁织眨了眨湿热的眼睛,感觉掌心有动静,拿起手机一看,江忏回了他四个字:“拍的不错”,外加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他微微扯动嘴角,对祝薇云说:“祝姐,这我得回去问问我妈。”
第4章 父亲母亲
宁织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听见几个同事在议论自己。他今天被派到画廊调查达达主义作品展开幕以来的各项情况,原本不应该来公司的,但忘带了 U 盘,所以中途回来了一趟。
不巧撞上闻钧给乔严 “上课”。
倒也没说他什么坏话,只是介绍他的家庭背景,说他出自书香门第、艺术世家,爷爷如何,父亲如何,母亲如何,让乔严多跟他学习交流。
字字属实,宁织无法反驳,更没有生气的理由。
趁他们不注意,他拿了 U 盘偷偷溜了,边走边想,还以为只有祝薇云知道这些,原来同事们都一清二楚。
他们在羡慕他吗?羡慕他爷爷是学富五车的民俗学教授,爸爸是大器晚成的知名画家,妈妈是本地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其他家庭成员也多多少少在本专业取得了一些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