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就是猫陛下吗?”
李璟岩看着乔末那金色的眼睛,里面是平静的目光,就如同他曾经看到过好几次蹲坐在树杈上、花坛边晒着太阳的橘白相间的那只猫咪一样,金色猫眼淡淡地扫过来,永远是一副古井无波的神情。就如同乔末刚才说的,他不过是一个不带感情的旁观者,看尽这凡人们给它上演的一幕又一幕故事。
但这些故事在它看来,或许十分无聊,还不如飞舞在阳光中的蝴蝶和御膳房传来的鱼香能引起它的兴趣和期待。
乔末眨了眨眼:“要我变回原形吗?”
李璟岩直起身:“不用。”
乔末的原形早在雍年殿前便由御林军的统领认证过了,李璟岩不担心这位十分衷心的统领会说谎。
“本宫……朕相信你说的,或者说,因为某些蛛丝马迹,对于这样的真相朕心里有准备。朕现在只是想知道,”李璟岩看着乔末,顿了下,轻声问道,“先帝故去,你为什么一点都不伤心。”
眼前这个人带着旁边的妖道将李程年的遗体带给他,如同交付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物品,而刚才那么沉着地将当年的真相娓娓道来,语气全程没有波动,仿佛他真的就是一本不带感情的书,告诉他当年的真相而已。
但他明明陪了李程年快三十年,李璟岩作为一个被李程年养了十几年的皇子,还是那种一年见不到几次的养法,面对李程年的驾崩,他都会伤心,都会难过。
为什么,他不会伤心?
难道,就因为他是妖吗?
“因为李程年已经死了。”乔末回答。
他偷偷在心里想,虽然李璟岩是李程年的侄子,长相随他生父,但性格还是多少有李程年的影子。
看着面前年少皇帝的黑色眼睛,那里面藏着哀恸和有些湿润的愤怒。
虽然已经穿上了龙袍,但仍然是个直脾气的孩子。
乔末站了起来,他伸出手,像以前拍李程年脑袋那样,轻轻拍了拍李璟岩的头顶。
李璟岩一直维持着的孤傲表情一下子绷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从他的眼角滑落。
“人终归都是会死的。”乔末看着面前睁着眼睛落泪的少年天子,“我经历了漫长的生命,习惯了这样的……这样的分别。没有人会陪谁一辈子。万物生灵,都是孤独地来,孤独地走,一辈子,就是不断地经历获得,然后再经历失去。李程年已经死了,他进入轮回开启下一段人生,我没必要为已经去新世界的他伤心,他看不见,也不会知道,更不会因此而回到这个世界。所以我如果伤心,那也不过是为我自己的失去伤心而已,我认为没有必要。我告诉你关于他的事情,只是想让在乎他的你,知道更真实的他而已。”
李璟岩粗鲁地揉了下自己的眼角,哭着笑道:“这就是修道之人的看法吗?‘看不见’、‘不知道’,可真是豁达通透啊!”
乔末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愤怒。
“这就是,父皇他追求的,‘入道’吗!”李璟岩抬手将桌上的茶盏扫落,茶盏摔碎在地上。
外面守护着的御林军将军凑到门外:“陛下?”
李璟岩闭了闭眼:“朕没事。”
御林军将军的身影退下。
李璟岩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地面,地面上曾经常年铺着的温暖地毯被撤了下去,露出了用特殊工艺烧制的暗金色地砖。
李璟岩抬起头靠在椅背上,把手臂挡在自己的眼睛上,哑着嗓子说道:“你们走吧,离开京城。”
陆纯大喜,这是皇帝不想和他们计较了,于是他赶紧躬身谢恩,然后拽拽乔末的袖子。
乔末看了看李璟岩,少年周身的气场仿佛一下子变得孤独,也变得成熟了。
他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被陆纯又拽了下袖子,他看向陆纯,陆纯眼里用恳求的神情说道:求你别说了。
乔末只好放弃。
他跟着陆纯往外走,推开屋门,李璟岩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乔末,你知道吗。”
乔末迈出门槛的脚步一顿,他转过头,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却照不到屋里坐在椅子上的少年。
光与暗的界限分明。
“父皇曾经降旨,如果他身死,那么就要处死这妖道。”
陆纯紧张了一下。
“但是,”李璟岩又说道,“他还下过一道旨意,如果他不在了,任何人都必须满足猫陛下的任何要求。曾经有人觉得这是给猫陛下一种宠爱的象征而已,毕竟,一只猫能有什么要求呢,它又不会说话。但是,”他停顿了一下,“但是,现在我明白了,这是他给你的一种信任。”
李程年信任乔末,甚至给了他这种看起来如同昏君下的旨意,因为李程年相信乔末他不会对任何人有任何非分的要求。
毕竟,他连生死这种得失都看得很淡。
乔末的鼻尖仿佛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那是李程年继位后,他每次蹲在御膳房,都能顺利地讨到一条清蒸鲈鱼的味道。
第10章 岚沉
陆纯心惊胆战地驾着马车出了京城,还好李璟岩是个说话算话的,没有在出城后为难他。
他抻脖子看了眼稳稳地坐在马车顶晒太阳的猫咪,乔末以标准的猫形姿势卧在车顶,打了个哈欠。
陆纯回过头,伸出手捏张纸折了几下,接着把纸往空中抛去,那纸化作一只白色的蝴蝶飞走。
乔末的眼睛看蝴蝶绕着弯飞远,克制住自己身体中要扑上去的本能,他站起来,身体前屈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踱步到车顶边缘,两只爪子扒着顶篷边,脑袋伸出去:“你在给谁传信呢。”
猫尾巴有一搭无一搭地扫着顶部的竹篾,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给我们家铺子,”陆纯回答道,“我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现在传信回去问问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