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是尤康,站在面前的是盛夏,是他第一眼看见眼睛有亮光,笑眼弯弯永远开开心心的盛夏啊。
“我不逼你了。”
“……你说什么都听着,我答应你,我不逼你了,你别伤害自己行不行?”
“行不行?”
尤远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盛夏很害怕,他怕尤远哭,怕尤远当着他的面哭,可这就是他狠心要来的结果,用尤远最深的恐惧把他推开,照着死穴去戳,他戳到了。
尤康自杀的阴影永远都不可能散去,现在那个血腥恐怖的画面里有了一张盛夏的脸,恐惧已经把尤远的倔强和高傲摧毁了,他气势汹汹地来烟城,是打算把人带回家的,他有信心处理所有问题,不管是缺钱缺关系缺什么都好,他都能给盛夏,可他没有料到,盛夏和尤康一样,与生俱来的自卑,让他们敏感又脆弱,勇气只能自己给自己,尤远不足以成为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
在这样的自毁面前尤远依旧手足无措,他的爱成了逼死恋人的刀,这种恐惧是灭顶的,他颤抖着又问了一遍:“行不行?”
盛夏把纸抬起来,塞给他。
尤远展开来看。
-求求你走吧,别再逼我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想再见你了,我只想回到原来的生活,打工赚钱读书养家,以后还要照顾外婆。我不想去留学,也没那么高的追求,我不乐意努力了,好累真的好累,我做不到。
尤远捏着那张纸,把眼泪抹了才抬起头来:“我答应你,走就是了,不再见。”
盛夏点头,嘴角抽动,他咬着嘴唇憋泪。
“咱们分手,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以后再也不打扰你。”
继续点头。
“以后没我了你也得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睡觉,工作学习,有困难可以找方淮找晓楠,他们也是你的朋友,我可以消失得彻彻底底,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盛夏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过去,眼泪晕在眼角。
尤远捧着他脸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你伤害自己,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让我走可以,别让我走得不安心,行吗?”
盛夏视线已经模糊了,他拼命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滚到尤远的手指缝里,尤远哭着跟他说:“失去有两种含义,一种是不能在一起,一种是人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宁愿是分开,起码……”
尤远吸了吸鼻子,哽咽道:“起码你人还好好的,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会害怕。”
盛夏哭得整个人都站不稳,尤远极力忍着情绪才不至于两个大男人在马路上抱头痛哭,他把人带去路边的药店,买了酒精和纱布,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处理好了伤口,做完这些送他回了楼下,尤远最后申请抱抱他,盛夏没说同意也没拒绝,转过身用脑门抵住尤远的胸口,手也环上他的腰,像从前无数次跟他哥撒娇那样,没有差别。
尤远抱着他,喃喃道:“如果逼走我是你想要的,我如你的愿,但保证了的事做不到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盛夏,我不但恨你一辈子,还会回来找你,死都把你拴在身边,懂吗?”
该懂的人听不见了,说话的人也并非真的记恨。
离别说什么才好听呢?
尤远心里自嘲着,已经烂到这个地步了。
盛夏回家把灯全打开了,亮堂堂地捧着外卖坐在阳台吃,一口冷饭一口冷茶,楼下的人已经走了,最后还问他恨不恨自己,可尤远没有回答。
他十八岁听见蝉鸣的那个美好夏夜,开始得惊心动魄,收场得潦草不堪。
好狼狈,人生往往事与愿违。
……
回最近的酒店睡了几个小时,天没亮尤远就等在楼下了,他等到了盛骏冬和刘春莹出门上班,又等到盛夏出门去医院,穿了长袖,手腕上的伤口根本看不见,神色也如常,尤远不敢现身,他对盛夏的精神状况十分担心,一路跟到了医院去。
站在外婆的病房外,尤远亲眼看见老人病得有多严重,盛夏一进去就整个人换了精神面貌,跟护工频繁地用纸笔交流,装作没事儿人似的和外婆互动,好像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个用刀划自己的不是他一样,直到他拿着水壶出门接水,尤远才知道他在硬装。
走几步就发呆,不停地深呼吸,接完水抱着壶站在窗口看了半天,反正有什么动静他都不知道,就这么一直看一直看,看腻了回病房,继续装相。
熬到下午刘春莹提前下班跟他换,尤远又跟着他回了家,确认人已经进屋了,他折返回医院,等刘春莹从病房出来的时候,他主动迎上去,把刘春莹吓了一跳,尤远开门见山道:“阿姨,关于盛夏的事,我得跟你沟通。”
医院的小花园人少,说话方便,刘春莹把尤远带到了那儿,她问:“见到你还挺意外的,什么时候来的?”
尤远如实道:“昨天。”
“你和盛夏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他爸不太能接受,前几天错手打了他,老人一着急从床上跌下来摔到头,脑出血,抢救回来了,不过后半辈子都得坐轮椅。”刘春莹有话直说,把情况大致都说了一遍,“阿姨跟你说这些不是要怪你们,家里出这么多事压力也大,盛夏说要跟你分开,你既然来了,是不是他已经跟你提了?你怎么想的?”
尤远没有预料到盛夏回家发生了这么多事,也就更好解释为什么他情绪会突然崩溃,崩溃到要用自残来发泄的地步,哪怕有过怨气,这会儿也都散了,尤远只剩心疼和担心,他一五一十地把和盛夏的分手过程告诉了刘春莹,包括他伤害自己的反常举动,做不到一直陪着他,只能寄希望于家人,慢慢地进行心理干预,必要时最好去看医生,如果还是严重,就得吃药治疗,总之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尽快好起来做打算。
“小远,谢谢你来这一趟,盛夏以前不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这次……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喜欢你。”刘春莹说,“可你和他不一样,你这么优秀,家人肯定对你寄予厚望的,夏夏他……还有我和他爸也觉得不该耽误你。你好好读书,别担心,我们会照顾好他。”
除了盛夏的父母,尤远还跟汪琦打了电话,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让她没事儿就多跟盛夏聊聊天,分手了心情不好,需要朋友的关心,汪琦把电话都给吼炸了,一万个不相信是盛夏提的分手,不过尤远的情绪不好是非常明显的,她没忍心追根究底,答应好好开解盛夏就挂了。
接下来是魏晓楠,尤远电话打过去:“我明天回来,他情绪不好,你跟他聊过吗?”
魏晓楠在那头顿了顿,还是说了实话:“他说想休学,不想在玉大读书了。”
尤远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就挂了,当天晚上,盛夏的博客在半夜三点更新了一篇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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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标题:夏日终曲
我分手了。
和他的一百件小事才写到三分之一,没想到剩下的只能靠回忆补完,如果今后还有勇气去补完的话。
没有狗血的第三者,也不存在矛盾和误会,我们相爱得让人觉得出其不意,分手却分得比任何事来得都合理,没错,爱情没能战胜现实,我被自卑打败了,输了的代价是放弃他。
很痛苦,却不后悔,唯一觉得愧疚的是,曾得到过他的信任,把心里最隐秘的伤痛给我看了,我反手利用死穴给了他致命一击。
我是个不值得他爱的恶人。
很幸运在去年夏天遇到他,很幸运长了一双爱笑的眼睛让他记住我,我的名字很夏天,像野草丛里的扶郎花,向阳灿烂,制造了一个能给他带去快乐的假象,曾经我也这么以为,给不了别的,至少陪伴和快乐我不缺,他也会像我需要他那样需要我。
可事实是,人不止靠感情存活,我盛开得再用力,弥补不了我和他之间的现实天堑,我不怕花多倍的努力和时间去追赶,一直也是这么活过来的,然而我接受不了因为自己天生的不足,让他步步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