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扯淡了,他问不出口。
吃过午饭有些犯困,冬天里的暖阳最舒服,晒在院子里叫人精神惫懒,保姆小青推着外公打算出门,遛个弯回来正好睡午觉,小陈抢走尤远手里的碗,手肘拱他:“小远陪外公去逛逛吧,这几天老爷子就喜欢去你们那个小学门口转悠,心里念着呢。”
尤远擦擦手上的水,想问盛夏去不去,小陈跟出来小声劝:“别叫盛夏了,老爷子早上又犯糊涂,非叫我们去学校接康康,看不见就不会想,别一会儿记起什么来又受刺激。”
这次回来尤远还没单独跟老人待待,盛夏主动说自己不去了,等尤远和外公出了门,他接替了小陈的工作,把厨房里的碗全洗了。洗完看见外婆在外面搬花盆,他又赶紧过去帮着老人拾掇花草,挺重的,搬几趟就出一身汗,外婆提溜着水壶辇他:“去吃水果歇歇,忙进忙出的不晓得累呀?”
盛夏抹掉额上的汗,打手语:我帮你浇花。
“不给,你给我浇死了。”外婆嫌弃道,“你们年轻人就没几个会养花的,要么不浇,要么往死了浇,这几盆我养好几年了都。”
盛夏追在外婆屁股后面叽叽喳喳:我在玉大也养了花,就放在哥的宿舍,正好偷师,回去我也买个大盆。
“种了什么呀?”
盛夏比划:柠檬。
“哟,还挺有闲情,结果了给外婆瞧瞧,发照片,我会用手机呢!”外婆跟小孩儿似的,捣鼓半天跟盛夏互相加上了联系人,发了一堆院子里开花结果的照片给盛夏看,彩信一条一块,老人大概不知道收费很高,盛夏也没舍得告诉她。
也不知道跟个小辈怎么能聊那么多,外婆抱着水壶,和盛夏蹲在花盆面前翻各自手机里的照片看,聊了半天外婆轻叹了一声:“你比康康开朗多了。”然后才推他:“去吧去吧,坐着吃水果去,没事儿跟外婆发短信,人老了孤独,就喜欢跟你们聊天来着。”
院子里有个小茶几,草墩一坐,吃着新鲜的水果,盛夏优哉游哉地放空自己杂乱的大脑,注意力逐渐从尤远零碎的几句话转移到要买多少盆多少土种他的酸酸和阳阳上,还没想出个结果,小陈在二楼叫了他一声:“盛夏,上来帮姨看看,这东西是不是你能用的。”
上了楼,小陈不知道在储物间里翻找什么,递给盛夏的是几枚助听器用的小电池,盛夏比划:型号不一样,我用不了,是康康的吗?
“嗯,家里屯了不少配件,就怕他助听器出故障。”小陈遗憾道,“还以为你也能用,那你帮姨放到他房里好吗?在那边,门开着的,随便放抽屉里,我这还一堆要收拾的。”
盛夏比了个OK,电池攥手里往尽头走过去,轻轻一推,他走进了尤康的房间。
让人意外,这屋子里没有尘土的气味,收拾得十分干净,床铺有被罩蒙着,其他摆设也像是没人动过,书架上有玩偶和高达模型,墙脚放着瘪了的篮球,和每个小男生的房间大抵相同。盛夏匆匆扫视一圈,只看见书桌带抽屉,走过去正要拉,却被书桌玻璃板下面压着的照片吸引了注意力。
盛夏家的书桌也压着玻璃板,下面垫着课程表,一家三口的合照,偶像的宣传照和不少动漫贴画,尤康的却很奇怪,压着的照片只有尤远一个人。
从小到大的尤远,和康康合照的尤远,和别人合照的尤远,如果照片里出现了其他人,要么脸被全部涂黑了,要么被刻刀给划掉了,看样子划得不轻,刀痕凌乱而深重,让人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照片堆叠得很密,放眼望去几乎全是尤远各种各样的表情,恋人的模样怎么看都看不厌,盛夏一开始也眷恋地欣赏了好久,但总冷不丁在瞥见尤康的眼神时被戳一下。
尤康和尤远长得很像,个头矮些,微胖的脸颊多了点稚嫩,不过从小就看得出是个帅哥胚子,硬要说和哥哥哪里不一样,应该是眼神。他无论在哪一张照片里眼神都有些冷,笑得很淡,也很勉强。似乎有一团阴云笼在他的上方,浓在眉眼里化不开似的。
盛夏有些不舒服,错开眼把抽屉拉开,里面放着好几本日记,他无意多看,想搁下电池就走的,可木头抽屉内里交错纵横的刀痕让他忍不住手又缩了回来,刀痕下面是圆珠笔字迹,只有尤远的名字,包括那几本日记本的封皮,无一幸免。
“你要求的事我做不到,一辈子都不可能。”
“仅仅是弟弟。”
“别再恨哥了。”
尤远的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电池攥在手里,太用力搁得生疼,看别人的日记很不道德,可好奇快要害死猫了,盛夏控制不住地把所有荒谬的猜测又来了一遍,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第一本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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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0日
这破学校竟然一本正经地教初中课程,我怎么都学不会,哥不厌其烦地教我,我还是听不懂,不好意思跟他说一上课点名就轮我罚站,我要有他十分之一聪明,也不至于要读这种学校了。
6月27日
哥来给我开家长会,期末成绩全班倒数,我不想哭的,可他一抱着我我就忍不住,哭得喘不过气,咬了他一肩膀牙印。
7月14日
妈妈想让哥去国外读高中,哥说什么都不答应,没吵架,可是砸坏了手机和电脑,我还挺想出去读的,王姨没给我收拾行李,我问她为什么,才知道我不在这个计划内,怪不得哥那么生气。爸爸做主让他留下来了,他跟我说不会丢着我不管,我也跟哥说,我死也不会离开他。
8月27日
你为什么要把我丢在特教学校,一个人去读高中?你明知道我害怕他们,他们都是贼,爸爸是贼,妈妈也是贼,我跟你说过的,他们就是要偷走你,哥,你是故意的吗?你不想要我了?
10月21日
今天哥晚来了半小时,我数着秒过的。
12月3日
哥又为我打架了,手上有淤青,对方掉了一颗牙,好痛快,我一点都不内疚,其实他们没害我,是我主动惹的事,就想哥为我出头,他发疯一样揍别人,就是发疯一样的保护我,是爱我,是爱我,就是爱我。
1月19日
名牌高中就是不一样,寒假还要去国外交换一个月,哥没去,他怕我一个人在家不高兴。我不想耽误他学习,又希望他在做任何决定前先考虑我,在他那里我永远特殊,永远有优待。
4月17日
淮哥说有人写情书给哥,好几个,让我挑个中意的嫂子,挑嫂子?为什么要挑一个人来跟我抢?哥要是敢早恋,我就告诉妈妈,还好他对那些女生没兴趣,情书全都扔垃圾桶了,我全部拆开看过,好恶心,恶心得我找了个地方一股脑烧掉,还嫌不够解气,她们要是能死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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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盛夏深吸了一口气,手心略微有些出汗,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看下去,尤康的字很工整,一笔一划非常认真,认认真真书写下来的情绪却让人不寒而栗,他糟糕的心理状况跃然纸上,厚厚一本,其实几乎每天都会写点什么,盛夏故意挑着看都觉得情绪递进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对尤远的占有欲与日俱增,发展到了一种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程度,因为有兄弟这层关系,周围无人察觉,他也甘之如饴地享受着关系带来的庇护,将不可理喻的爱慕推向了深渊。
这些隐秘不堪的宣泄他只能写在自己的日记里,琐碎零乱,东拼西凑,却是他最真实的生活,盛夏比任何一个人都能理解尤康的动机,理解他为什么写下来,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值一提的事还非要记录清楚,目下最能感同身受的,大概就是一边爱慕,一边自惭形秽的那点自卑心理了吧。
也是这种自卑,勾着盛夏还想要看下去,他换了一本,推测时间大概在尤康初三的时候写的,情绪发酵一两年时间,初三,距离他选择离开这个世界,还剩下不到一年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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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6日
哥十七岁生日,送他什么好?送个我,他要吗?要不要也不是他说了算啦,从出生开始我就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