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是,指不定还没把咱们耗死,他们就先分崩离析了呢。”邢二挠头道。
聂晴云却长叹一声,摇头道,“恐怕没这么简单。纵观西疆三十六城中,哪个不卖阿难的面子,只要有他在一天,敌军便乱不到哪去。”
“那我们这不也有个佛子大人,也不差多少。”邢二道,“再者大家伙儿可都是绮月姑娘出手相救的,总不能当真还把她一个弱女子交出去吧……”他话说一半,便不由得收了声,微微皱起了眉。
“最近营里的乱子,你应当心里头有数的。”聂晴云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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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聂城主又安排了些人手过来,外头虽然闹了些,但至少再出不了什么岔子。”绮月回过身来,朝屋子里的男人道。
出霞关虽然并未失守,却也和失守差不了多少。整个归无只能龟缩在小小的归无城中,而绮月自然也就住回了第一次来归无的院子中。
绮月虽不算得招摇,却也并无意遮掩。这一个月以来,外头的流言蜚语她听了大半,无一说的不是弃车保帅的戏码。
一开始不过是不知情的百姓念叨几句,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军中也有人打起了主意。近几日来,城主府中频频出现刺客和探子,无不是为了绮月而来。
毕竟那可是多出来的一条命,就算不将她交出去,那也很难碰上不贪心的。
“入夏了,我准备了些清热解暑的莲子羹,不过你若是不想吃就丢了便是。”玄素端着碗搁在她的面前。
绮月低头一瞧,那碗面是棱面的,边沿上闲笔勾着几朵雕花,里头装了大半碗白糯糯的汤羹。奶白的莲子团团冒出头来,高高低低像是一个个探着头的花苞。
“这个时候你上哪找来的莲子。”绮月忍不住问了一句。
拂裙坐了下来,径自尝了一小汤匙的莲子,竟不见莲心的苦涩。想来是有人考虑得周到,知她不喜莲心,便一剥了出去。
“农户手里头买的。”玄素别过脸去,“前几日见你额上总是冒着汗珠子,听说女子有孕了,这个时候总是容易盗汗,要当心中暑的。”
这汤羹清甜而不腻,莲子入口软糯即化,用的是小火慢炖的法子,分明不是玄素惯用的手艺。待绮月吃了小半碗下去,这才抬眼瞧他。
“我能中什么暑,再次也是有内力护体的,又不是那一般的妇人。”绮月轻笑着看他一眼,伸手将汤匙搁在桌面上,手绢拭着唇角,“你手上的水泡和划痕是怎么回事?”
玄素怔了怔,旋即将衣袖抖落下来,遮住了手背上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倒也没觉得有异。”
他遮得快,绮月却也看得清,那伤痕是山里荆棘勾出来的,水泡是星星点点的连成了串,边沿晕开的红,显然是新弄出的伤。
幸许是绮月的目光也太过直接了些,玄素下意识拽了拽衣袖,眼看着她碗中见了底,便道,“你若是喜欢,我再给你盛一碗来。”说着便伸出手要来将那碗盏取走。
可他这方指尖还没沾着碗沿,便被绮月忽然一伸手抓住了手腕,猛地掀开他的衣袖,只见小臂之上,布满了划伤的痕迹。
他本就生得白皙,仿佛是玉上有瑕,惹人怜惜不已。
绮月不敢握紧,怕弄疼了他。玄素因而得以收回手来,他将衣袖拢下,挡住了手臂上的伤痕。
“归无城西侧便是一座小山,此时城中莲花未开,或许山间谷地里气候湿润,有莲开早,催得莲子。”绮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缓声道,“要进谷地,便要穿过一片荆棘丛林,你这些伤就是这么来的吧。”
玄素抬眸偷偷瞧她一眼,复又颔首低眉,只乖乖巧巧地站在那,动也不动。
“你不必弄这些,我并不需要的。”绮月轻轻一叹。
如今归无被西疆其余三十四城已然困了一个月,毕竟是偌大的一个城池,纵然有聂晴云百般恩威并施,可粮食的缺口始终是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这个时候,他每日变着花样哄自己吃饭,绮月知道,玄素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补偿自己。
“你如果不喜欢,那我再也不送这些东西过来了。”玄素手足无措,潦草收拣桌上的碗筷。
“如果你是为了阿难的事情,大可不必如此。冤有头债有主,如今债主还活着,这笔账我自然不会记在你的头上。”绮月说道,继而微微一顿。
她收回目光看向别处,脊背挺得僵直,“如果你是因为孩子……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不必如此的。”
氛围忽然仿佛陷入一种僵局,绮月只觉得难堪,可她每日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总是觉得……有些难受。
“我只是怕我照顾不好你。”玄素低沉甚至于有些喑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静。
“毕竟上辈子……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我以为我是在救一个祸世之人,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你度了我。”玄素轻笑一声。
绮月微一怔忪,见一滴泪,滴落在案上。
那是度吗……绮月的脸上勾起一抹不明的笑意,她在这一瞬竟然明白了空念死前的心思。
那分明才是真正的,将他拖下了地狱。
生,往往才是绝望的开始。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做一个梦。”绮月深深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关于你,和我的。”
玄素抿紧唇,抬眸看她。
面前的女子却只是莞尔一笑,缓缓站起身来,回到窗前。
这间屋子依旧保留着上一次她走时的模样,每一件陈设都留在原地。可惜旧物仍在,却已然是物是人非了。
“如果用你的话来说,那应该是,前世。”绮月回眸浅笑。
她的笑容纯澈而妖冶,依旧是绮月这个人,却又分明是空念一惯的做派和姿态。
诱君深入,引狼入室。
这个笑容让玄素想起了那一日,她孤军深入如此决然,让他想起那噩梦一般的天云山。她的鲜血沿着他的剑身流淌,染红了菱花,宛如来自地狱的梦魇。
玄素虽然不回答,可绮月倒是也并不放在心上,她扶着靠椅的扶手坐下,继续道。
“很早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绮月道,“你救了我太多次,更是舍命相救,从黑沙第一次相遇开始,一切就好像是你有意所为,现在我终于明白,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会经历的一切,所以步步都走在我的前面,对不对?”
玄素沉默了片刻,“你果然都知道了……”
绮月挑眉看他,唇际带着笑意,“我知道的或许比你还多一些……比如,你想知道,你为什么重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