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飞白的视线往下垂,薄唇微抿,目光幽深如墨。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将被汪二小姐攥住的衣袖扯回来,沉声道:“带出去。”
他这话是对左右的仆妇们说的。
仆妇们一拥而上,拉住汪二小姐的手,半拖半拽,将她带走了。
汪二小姐心碎了一地,汪家的丫鬟们更是心神俱惊,又不敢多言,亦步亦趋地跟着出了将军府。
江飞白将视线转回许清菡的身上,问她,“今天中午,要不要用银鱼?”
许清菡知道这个季节的银鱼珍贵,诧异地瞥他一眼,想了想方点头应了。
江飞白便道:“军务繁杂,我先回前院的书房了。”说罢,他匆匆告辞而去,瞧着确实忙碌。
围观的客人们,都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个许姑娘,比她们想象中更得安远将军的珍视和偏宠。
将汪二小姐请出府后,许清菡没有提前将赏梅宴会提前结束的意思。她笑眯眯地邀请众人去暖亭中坐了,到了午间,她们享用了鹿肉和银鱼,又联句作诗,直到夜色将晚,许清菡才一一送客人出府。
诸位小姐将在府中的见闻,悉数告诉了自己的家中长辈。
汪二小姐自是免不了一顿痛骂。汪老爷还往将军府送了几次赔礼,但都被拒收了,他怕得罪江飞白,一咬牙,干脆将汪二小姐随意地配了个穷秀才。
汪二小姐出嫁的日子定得很近,距离当日的赏梅宴会,不过二十余天。出嫁前夕,她坐在自己的闺房里,拉住汪夫人的手,哭求道:“娘,我不想嫁给穷秀才!我这都是按照爹的意思做的,是他叫我去……去勾引安远将军的,娘,你就帮我说几句好话,好不好?”
“勾引”二字,她说得有些难以启齿。汪二小姐越想越伤心,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双肩耸动,哭泣不止。
她是嘉良城中最出色的大家小姐。自从大姐出嫁后,父亲一直未给她婚配,就是为了待价而沽。江飞白破了嘉良城后,父亲将她送到了江飞白面前。
那天,她和一群漂亮的朋友们站在一起,任江飞白挑选,可是江飞白一个都没有挑。她大着胆子,抬头看他一眼,见到江飞白品貌非凡,气质冷峻清贵,她一下子就动了心。
汪夫人携住汪二小姐的手,为难道:“乖女儿,不是为娘的不肯帮你,是你父亲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娘帮不了你。乖女儿,你就安心出嫁吧,娘亲帮你看过了,这个秀才他虽然穷,但从不打人的,日后,应该也不会对你动手……”
她絮絮叨叨地安慰着,汪二小姐满怀着恐惧和不安,最终仍是上了花轿。
那是一顶并不华丽的花轿,嫁妆也不多,汪老爷不敢太张扬,但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暗暗关注着这件事。汪二小姐一嫁出去,关于安远将军偏宠某个不愿露脸的小姐的传闻,便愈发甚嚣尘上。
第28章 不止报恩
传闻渐渐飞到江飞白的耳边。
他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坐在马车中,眉目沉凝,思索新春宴请将士的名单。
由于监军与他的离心,军中形成了巨大的割裂,忠于监军的士兵,不愿再服从他的管教——尽管他两次战役,皆大获全胜。
江飞白以铁血手段镇压了这些不服管教的士兵,与此同时,他对游移的中间派加大了拉拢的力度。新春就要到了,邀请中间派到府中赴宴,便是一个很好的手段。
江飞白一边思索,一边提笔,定下初步名单。马车轱辘辘走过嘉良城中最繁华的街区,“许姑娘”的名号,猝不及防撞进江飞白的耳朵里。
“你听说了吗,那个新来的大将军,把汪家的二小姐都赶走了。”
“怎么没听说?我去岁见过汪家的二小姐一面,啧啧,长得跟天仙一样的。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大将军一眼都不带多看的,直接把人扔出了将军府。”
“嗐,这还不是因为将军府里那个许姑娘,长得比汪家小姐还要好看。听说她常年戴着帏帽,不肯以真容示人,就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了,怕人一口气没喘上来,美死了!”
江飞白俯身,敲了敲车厢壁,对车夫道:“开慢点。”
车夫应是,马车的速度慢下来。正好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议论的百姓们,都没有留意到这辆朴素的马车。
更多的人加入了这个话题,人人都想知道许姑娘是怎么能把人美死的,他们更是好奇,之前说话的人,究竟有没有见过许姑娘。
原先说大话的人好像有些羞恼,大声道:“虽然我没有见过许姑娘,但是我就是知道!我且问你们,许姑娘如果没有这么美,大将军会把她藏在府中,如此珍视吗?”
他提了江飞白买口脂的事,“大将军打跑了鞑子,连俘虏都没看,就去了孔家的胭脂铺子!你们说,胭脂铺子能卖啥玩意儿?大将军肯定是去买了胭脂,讨许姑娘欢心的!”
有些人没听说过这件事,热切地加入讨论,重点一下子就歪了。人人都在讨论安远将军在如何盛宠许姑娘,给她买口脂、给她买丫鬟、给她一整个后宅、给她所有的爱护和恩宠。
而城中每一个富户乡绅的漂亮女儿,都在安远将军的面前吃了瘪。汪二小姐由于不识眼色,成了最吃瘪的那个,尽管,她也曾是城中最美的未嫁娘。
嗡嗡嗡的议论声涌进江飞白的耳朵里,他不知不觉间,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毛笔,只觉面红耳赤、心跳如鼓,似乎他努力潜藏在心中的所有秘密,都早已被人撞破了。
江飞白的脸又烫又红,他揉了两下自己的脸,对车夫道:“开快点。”
车夫正听得乐不可支,他笑着应了一声,扬起马鞭,把前方的人群吆喝开,快速地将马车驶回了将军府。
……
到了这天晚上,江飞白独自睡在前院的正房里。
正是呵气成霜的时节,万物萧条,北风呼啸。江飞白拥着柔软被褥,双眸紧闭,恍惚间迈入一个梦境。
这是一个春意盎然的白天,他和许清菡携手去了郊外。
他们如同所有的年少情人一般,漫无目的地闲逛在春光下。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广阔的青草地,草地上长着娇艳欲滴的蔷薇和玫瑰,五彩斑斓的蝴蝶双双飞舞着,他们笑闹奔跑着,笑倒在草地上,江飞白侧卧身子,大着胆子,吻住了她。
许清菡的唇柔软而温润,带着阳光的香味,像是他冬日拥抱的被褥。
在攫住她的唇瓣的那一刻起,江飞白便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睛,他只觉得许清菡的容貌,近看更加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睛,美得几乎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江飞白的心跳如擂鼓,砰砰砰,砰砰砰,愈敲愈烈,直到某个他无法承受的瞬间,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入目之处,是黑暗中的雕花大床。窗牖外积雪深深,反射着黎明的些微天光。
原来他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