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傅恒妻 第13章
胜蕤穿着单薄中衣窝在床上绣荷包,身上勉强搭了一块儿羊毛毯子。见着纯懿进来,胜蕤抬眼瞧她一眼,淡淡说:“你与娘舅二人都说好了?”
“挑了应该说的说。与我猜得倒是差不多。他们一贯行事明哲保身,不愿多做多为。”
纯懿解开披风搁在桌上,自己又搬了凳子放在胜蕤床前,抱过一旁手炉坐下:“我倒是为那素未谋面的大舅舅感到可惜。他舍了自己保全家中弟妹,却不想弟弟视他为祸患。明明事因不是起于大舅舅,最后的事果竟全都落在他身上。”
胜蕤听了意兴阑珊,懒洋洋地摆弄手里的荷包:“你既然一早就想到这个结局了,何必又要多言。世上兄弟姊妹之间的情分本就单薄。父母健在、兄弟姊妹同处一府时还能勉强维系这份情缘,待到父母百年、兄弟分家、姊妹远嫁,谁还记得谁呢?尤其是咱们满人,世代通婚,往上翻几代,仇家政敌之间彼此沾着亲的也不少。看惯了就好了。”
“姐姐看得通透。”
“不必去操心外家的事情。咱们姐妹长这么大,与他们也没什么来往。如今是伯母不愿意与苏完瓜尔佳氏亲近了,才又与他们联系走动起来。你与那家府上郭络罗氏福晋素日里有些交集,可我倒不喜欢她——心思太过活络,算计深重,不是正派人。”
“与她结交总是必要的。若非有郭络罗氏福晋常常出入宫禁,我又怎能知道叶赫那拉氏宗族的长辈们是如何向舒嫔娘娘施压,要她举荐族中子弟入仕呢。贪心不足,惹人厌烦。”
胜蕤摇头:“舒嫔娘娘不是孩子了。遇事她该有自己的决断,这才是皇妃的本事。如若事事都要靠旁人护着,她又能走多远呢?你放手,让她自己去做,才是对她好。何况,你不过年长她一岁而已。你也轻松些,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胜蕤往里面挪了挪,拍拍空出来的位子:“脱了鞋袜外衫与我一道坐一会儿吧。我想给你绣个荷包,你想要什么花样的?”
“什么都好。”纯懿笑着说。
“那我便还是给你绣寒兰墨兰的花样。”
“好。姐姐绣两个,姐姐佩墨兰的,妹妹佩寒兰的。咱们姐妹一人一个。”
第9章 丧恸
冬日将尽,春华已至。
美珊递过来消息,言她已诊出两个月的身孕。
因希布禅的额娘尚在靖州老宅,且她年事已高,受不住舟车劳顿,无法入京看护儿媳身孕。于是关氏被请去照料美珊身孕。
只是纳兰府上还有三个未成家的孩子,关氏不能将他们舍下,两边都麻烦得很。
最后还是希布禅退让,许诺美珊养胎期间就在娘家纳兰府住下,希布禅也随她一道住在岳丈家。
希布禅住在纳兰府自然是给府上二位格格造成麻烦。
好在希布禅公务繁忙,平日里不常在府上,即使是休沐在家,他也知趣避嫌,不往后院及园子里去。
纯懿与胜蕤也不去书房了,若是有想看的书,就让兄长宁琇去拿来。
如此两相安好,家宅和睦,关氏看着满意,美珊也心神安定平和,身形一天天地圆润起来。
四月里的时候,弘鼎府上遣人来传消息,是讣告——
弘鼎福晋巴林讷穆氏薨了。
消息实在是来得突然,纯懿与胜蕤都毫无准备。
过去几月,她们从未听到巴林讷穆氏患病卧床的消息。
甚至纯懿在三月里入宫见富察皇后时,还在一众宗室命妇中与巴林讷穆氏打过招呼。
可人却就是这么突然没了。
胜蕤轻叹一口气,伸手握住纯懿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亲眷一场,你我总还是要过府吊唁。也不知是什么病症原因,竟是这般来势凶猛。福晋往日里总持一副直言直语快心肠,面冷心热,不是做作人,我倒是对她很有好感。原以为往后日子还长,有的是工夫深交往来……唉。”
“听了消息我实在心里难受。福晋是性情中人,说话做事都是蒙古草原上的爽利气象。”纯懿也皱眉叹气,忍不住心酸,流露出真实伤感。
纯懿:“上次在长春宫拜见皇后娘娘时,我是与她同乘一匹马车归来的。福晋在车上还与我说,她今年盛夏要带着已成年的吉兴、延瑞和延恒回草原上探望她阿玛呢。”
“福晋的阿玛布坦大人从察哈尔总管任上退下后,就回草原养了马群,整日里毛革裹身,天地为家,四处游荡做些寻常牧马人的活儿。福晋还说要挑几匹性子温顺聪颖的马驹回京,给咱们兄妹几个作生辰礼物。”
纯懿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姊妹俩彻底沉默了。
------------
去到弘鼎府上吊唁,纯懿与胜蕤方知,福晋巴林讷穆氏是得了未明的急症,倒下后于床上躺了两三天就忽然没了的。
福晋所出的四子女实在是伤心。
长子吉兴是已经娶了福晋生育过一个女儿了,还是伏在灵前哭得满脸涨红,直拿衣袖去抹眼泪。
延瑞、延恒稍许收敛克制些,但也双眼红肿,眼下一片青黑,是睡眠不足之症。
吉兴的女儿多敏格格还不知事,才会扶着墙蹒跚走几步路。
她由额娘拉着跪在后头。见着阿玛在最前面哭得毫无模样可言,她慢吞吞起身,扶着一众长辈的膝盖和腿跌跌撞撞往前走,最后扑倒在吉兴怀里。
吉兴于巨大悲痛中分神看向女儿多敏格格,后者伸手摸上她阿玛的脸,一本正经地替他拭眼泪。
小格格这样的举动,又是惹了一片泪水悲号。
纯懿就跪在吉兴福晋身侧,吉兴福晋叹气低声道:“多敏格格还小,什么都不懂。她不明白她阿玛心里的悲恸大伤。咱们爷是福晋生下的第四个孩子,可是除去前头果拉尔格格作姐姐,他的两位兄长都是未足岁而夭折。”
“得了咱们爷之后,福晋可是把咱们爷看护得紧紧的,恨不得日日都捧在眼前,几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不容许出半点差错。他们母子感情深厚。因而这几日,爷实在是心伤过度。”
纯懿与福晋的孩子都见过面,还算能说上几句话的关系。可如此惨状,她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作安慰才好。
她只轻轻扯了扯福晋膝下独女果拉尔的衣袖,低声说道:“格格还须得节哀。您是福晋的长女,几位少爷一向敬重您的主意,事情这样,还得由您在兄弟姊妹当中作主心骨。”
“纯懿格格放心,吾晓得分寸的。”果拉尔的嗓子也已经哭哑了,说话时是勉强扯着声音作答。她的脸颊肿得很厉害,整个人面色虚白,虽扑了粉作修饰,可仍是难掩憔悴,她的手反过来扶着纯懿时都在微微发颤。
胜蕤与纯懿一道走的时候,胜蕤小声说与纯懿听:“我才知道,果拉尔格格半月前刚刚失了幼子。那孩子一直养得康健活泼,很是讨人喜欢,可春日里贪凉着了风,持续高热不退,几贴药下去都没见效果,竟是就这样没救回来。格格为着儿子的事情,已是心力交瘁,却不想又遭逢额娘薨逝——实在是打击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