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能再聚在一起,他心中的激动比起元烨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否则也不会天还没亮就进了宫,催着皇帝陛下去接人。
元煜摇了摇扇子,见长街那头始终没有人来,正准备将方才的提议化作现实,眼角却忽然看见另一条小路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在元烨派去的乔装护卫的护送下,不紧不慢的朝着这边驶来。
紧接着,元烨和众官员也注意到了那边,原本安静站着的众人中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开始渐渐骚动起来。
元烨与元煜对视一眼,看着那辆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口,坐在马车驭位上的人率先下车,摘下斗笠,露出沈遇的脸后,两人便不再怀疑,元烨方才还没什么表情的脸也不由带上了一丝喜色,转身带着众人下了城门。
景浔下了马车,见元烨与元煜走过来,嘴角也带上了微微笑意,伸手将自己头上的斗笠取了下来,清逸如水墨画一般的面容在阳光的照射下,竟然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待元烨走近,景浔俯身正要行礼,却被元烨抢先一步扶起,还没来的及说话,紧接着肩膀上就挨元煜了一拳。
“好啊你个臭小子,这么些年都跑哪儿……”
元煜说到一半,却在看清景浔的脸时忽地停了下来。
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皇家子弟大多习武,他们三人更是从小练到大,武艺数一数二。时间久了,便能多少从面相上看出练武之人的身体状况,再加上他们对彼此熟悉,元煜几乎一眼就看出景浔的唇色白的有些不太正常。
元煜能看出来,元烨自然也不例外。
“你怎么了?受伤了?”元烨看着他问道。
景浔早知道他们会看出来,也不遮掩,淡淡道:“说来话长。”
元煜原本一肚子要兴师问罪的话此时都咽回了肚子里,道:“那你这几年……”
“自然是去疗伤去了,”景浔接道:“当时情况紧急,我这伤疗养的地方又讲究的很,这才没能传信回来。”
“原来如此。”元烨恍然,道:“那如今可是大好了?”
景浔眸光暗了暗,转瞬即逝,笑道:“自然,否则如何能回来。只是余劲未消,还得再休养一阵子。”
元烨与元煜同时松了口气,随之又有些动气。
元煜语气微愠:“那你为何不早与我们说?再不济也得报个平安信,怎么也不该毫无音信,这笔账我可记着了。”
景浔忙拱手行了个礼,“行行行,我的错,我认罚。”
元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元烨眉宇舒展,笑着拍了拍景浔的肩膀:“行了,回来就好,都别在这说话了,朕已经在宫里摆好了庆功宴,咱们桌上慢慢聊。”
接风宴设在晏清殿,文武百官见过景浔的或者没见过的基本全都到了,不论心底如何想,面上毫无例外都是一派奉承之色。
景浔在邺朝是以年少英才闻名,六岁进国子监与皇子世子一同习文学武时便显现出了惊人的聪慧和根骨,再加上他那出众的外貌,到十四岁开始入军营担任职务时,任谁见了都得连夸带叹。
后来先皇病重,朝中动荡,邻国月国又借此机会来掺和一脚,乘人之危突然入侵。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如今的镇国将军当时的骠骑将军晋将军请假出征,而副将军则落到了当时谁都没有想到的景浔身上。
要知道在战场上,主将上场的机会远没有副将多,尤其是联合作战时,基本拥有相同的权力,将这样一个重要的职位给了当时才刚满十六的景浔,众官简直怀疑先皇当时已经病糊涂了,或者如今的皇上,当时负责监国的二皇子脑子出了问题。
可是惊归惊,圣旨已下,无法转圜,众官就这么摇着头看着一长一小出了征。可没想到的更令他们吃惊的还在后面,短短两个月之后,便传来了景浔带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夺幽州十三城的消息。这一下众人不仅惊掉了下巴,景浔这个名字也彻底地震惊了朝野。
与月国的战争持续了大半年,结束的差不多的时候朝中也基本稳定了下来,就在众官期待地准备这位归朝的新贵的时候,却又传来了景浔无故失踪的消息。皇上大惊,让晋将军带着全部兵力寻找,可惜并无所获。
当时大部分人都认为景浔大概率已经不在人世了,心里都暗暗惋惜。
邺朝以亲为尊,原本异性王就很少,都是功勋之臣,如今也就剩乾王府了。按邺朝的规矩,异性王身故后,就算有世子,若无大功,也是无法承袭爵位的,顶多给个不大不小的职位。乾王已经年老,本以为身故后,乾王府就该没落了,没想到小世子如此争气。有了这一大功,勋爵与荣耀只会更胜从前。
这么好的一个新秀就这样没了,小乾王这些功勋赏赐怕是要让乾王府的旁支坐享其成,真是可惜了。
不过他们的料想并没有成真,因为皇上发了话,这个王位及荣耀只属于景浔,他没回来便先留着,等回了朝再赏。
新皇与这位浔世子关系好大家也都知道,都以为这是皇上铭记他的一种方式。
没想到四年后,这人居然真的回来了。
宴席上,众官你来我往,面上带着笑意,眼睛都无一例外地放在景浔身上。
一大半从当年的事一路经历过来的官员,看着如今与以往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少年大不相同,清瘦修长满身内敛沉静的如利剑入鞘的男子,心中很是感慨。
另外一部分近几年才升上来并未见过景浔的官员则是惊奇中还带着些怀疑。眼前这个高瘦的文弱书生似的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在战场上驰骋杀敌的,若那事迹的确为真,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除了这两部分之外,还有一小部分人想的则是完全不同,面上都是统一的官腔微笑,时不时看向景浔的眼神却偶尔显露出些若有若无的敌意。
景浔始终云淡风轻,谁来奉承他都巧妙送回,对于那些打量探寻的眼神也直接自动忽视,着实将冷淡之风发扬到了极致。到后来这些官员也知道了这位浔世子不大好亲近,也就不凑上来说话了。景浔乐见其成,甚至还时不时把玩着杯子出会儿神,因为他的接风宴就他像个局外人。
倒是元烨今日是真的很高兴,几番下来少有的喝到有些微醺,元煜喝的更醉,景浔因为身体的原因自始至终以茶代酒,还要好些。
宴会直到申时末才将将结束,元烨意犹未尽,干脆将景浔留在了宫里,宴席散了之后,三个人转移到了偏殿,续起了场子。
没了其他人在场,三个人面上的神情都更加真实。
元烨喝了一口酒,停了一会儿对着景浔道:“你失踪后没两年,伯父的身子渐渐就不大好了,朕便做主将伯父和乾王妃送往江州颐养天年,据说过的还不错,你抽空可还去看看?”
元烨口中的伯父便是乾王景越,乾王妃是乾王的续弦,也是景浔的继母。
听到这两个名字,景浔的面色毫无波动,语气依然淡淡:“不了,父亲过的好便好,我就不去打扰他们了。”
元烨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重重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狠狠灌了一口酒,酒杯落下的瞬间,元烨的眼睛竟然有些微微发红。
“阿浔。”元烨低声道,语气不再是君臣之间的客气疏离,真诚中甚至带了一丝哽咽:“对不住。其实早该说的,可惜拖到了现在。”
景浔摇了摇头:“一切都是臣自己的选择,皇上不必自责。为君臣者,理应卫国守疆,况且皇上也答应了臣的要求,不是么?”
元烨看着景浔的眼神,知道他并非口不对心,心里愧疚缓解了些。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用,元烨转移话题道:“这几年你虽然不在朝中,但是该给你的赏赐和位置都给你留着呢,曾经朕还以为估计得留一辈子了,还好你回来了。乾王府朕已经派人去打扫了,封王的圣旨早已经拟好,明日便可昭告天下。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朕都给你加进去。”
听到最后一句,景浔眸光微微动了一下。
赏赐或是权力地位,其实都不重要,他最想要的不过就一个,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