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抽了半根,陈飞咽了口唾沫,低头盯着地板上一块水滴状的污渍,犹豫着问:“那个老赵……你……你怎么回事?跟男的……男的也……嗯?”
看,要命的来了。赵平生又闭上眼,弓身缩在乱糟糟的床铺里,不无绝望的点了下头。陈飞没看着他,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感觉有点搓火,眼皮一抬,却见某人的脸色跟死人差不多似的,又把堵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莫名烦躁,他到底没忍住,皱眉问道:“那你怎么不早说啊?我特么还上赶着给你张罗对象。”
我敢说么?赵平生无声苦笑。不被嫌弃鄙视乃至唾弃已经算最好的结果了,不能奢望太多。
事到如今,他只能实话实说了:“我属于不是非男人不可的那类,就……反正遇到合适的……嗨,你也认识我那么些年了,我这人什么样,你知道。”
“我不知道!”
听语气,陈飞又有生气的趋势。赵平生迟疑着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并不意外在那双圆睁的虎目里看到丝被欺骗后的失落。
“对不起……”他咬牙咽下满心的酸楚,眼前蒸腾起一层灼热的雾气,“对不起……陈飞……我让你――”
“陈飞!你又在休息室里抽烟!走!跟我去齐局办公室!”
休息室大门“嗵”的被撞开,贾迎春平地一声吼,惊得陈飞手一抖给烟头都扔出去了。
―
与衍与衍
被贾迎春拖去局长办公室溜溜控诉了半个钟头,陈飞好容易脱身后却发现赵平生已经离开了局里。跟办公室里留守的付立新说,赵平生又去垃圾填埋场了,走之前还让打电话跟派出所和分局调人。
他用不着去了,他现在已经是停职状态。还有好多话想问赵平生,可攥了半天手机,终归没打出去。还是别问了,他想,这种事儿搁谁也不愿意承认,反正能确定赵平生没跟那个姓陆的纠缠不清就行。
还是觉着闹心,不是闹心赵平生的性取向问题,而是这么多年了,他居然没发现。他并不了解“那个”圈子里的人都啥样,而且真没想到赵平生能和陆迪有过什么。
――所以,老赵喜欢那类型的?那不和女的差不多么,除了底下多个零件。
罗明哲进屋看陈飞支着个脸,一副神游太虚的德行,语气甚为不悦:“陈飞,你怎么还在局里?不让你回家去么?”
陈飞赶紧解释:“昨儿晚上太晚了,我就睡休息室了。”
“我知道,刚贾迎春给我拦走廊上,喷了我一脸吐沫星子。”一想起老贾同志那婆婆妈妈的劲儿,老头儿就怒上心头,不耐烦的抬手朝门口一指:“滚蛋!这几天别让我看见你!”
陈飞领命起身,慢条斯理的收拾好桌子,临出屋之前交待好付立新,案子有任何进展及时通知自己。
一晃就三天过去了,酒瓶子还是没找到。不过陈飞也没闲着,自己被陷害的事儿总得整明白了。明着不让查,那就暗里来。梅秀芝退了酒店的房间,辞了模特公司的领队,手机号也停了,眼下行踪成谜。查人从来难不倒陈飞,他从姐夫宋琛那问出了聚赌的具体地点,蹲守在附近,死守梅秀芝。她在模特公司的收入绝不够买包的,这才是她主要的生财之道,不可能轻易放弃。
蹲守期间,他闲的没事就跟那琢磨,琢磨日后该如何与老赵同志相处。这几天一直没联系过,好几次想给对方打个电话,号码都调出来了,却总是下不定决心摁播出键。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可能。说没事儿我不会瞧不起你?纯属脱了裤子放屁――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反倒让人家心塞。
凌晨时分,夜色静谧,虫鸣清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里,后视镜映出的陈飞疲惫的脸。啪的,火机弹起,他又点上支烟,缓解倦意。
咚咚。
副驾驶传来敲窗的声音,随即车门被拉开。他循声转头,看赵平生立在门外,手里还拎着袋打包盒。坐进副驾驶撞上车门,赵平生把他夹在手中的烟掐下来,摁进烟灰盒里碾灭。
将打包盒塞进他手里,赵平生自始至终都没看他的眼睛:“吃完睡会,我盯着。”
掀开饭盒盖,陈飞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鲜虾紫菜角,封肉,苦瓜炒蛋,炒面线,都是他爱吃的。不过一看就不是赵平生亲手做的,他不吃姜,可菜里面有姜丝。以往赵平生炒菜炖汤,上桌之前都会把姜丝姜片挑出去,以免他不留神咬着。想来对方也没功夫下厨,一天铲十几个钟头垃圾下来,人都累垮了。
?“你吃了么?”他裹着满嘴的米线问。
“吃过了。”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赵平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他垂手往后调了下座椅靠背,闭上眼,“你慢慢吃,吃完喊我。”
往旁边瞄了一眼,陈飞迅速洞穿对方刻意伪装的淡然――都累成这操行了还想着来给我送饭,得是攒了多少话要说?想着赶紧把话说完给人轰回家睡觉去,他含含糊糊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赵平生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师父告诉我的。”
陈飞差点被苦瓜噎着:“嚯,齐局说的一点都没错,这老爷子简直成精了。”
“嗯,他让我给你带话――别冲动,谨慎行事。”
“有你在,我冲动不起来。”
赵平生闻言睁开眼,侧过头,看着腮帮子鼓得跟囤食的仓鼠一样的人,语气甚是无奈:“合辙我在你眼里,就是瓶冷却剂是吧?”
“你在我眼里是好兄弟,好搭档,好朋友。”陈飞话说的含糊,态度却是诚恳――既然赵平生有话想说,就别兜圈子了,“别闹心,咱还跟以前一样,我不介意,真的,一点都不介意,我跟你说啊,之前我和曹翰群上学的时候,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可没暖气,宿舍里也不生炉子,每个人就一床薄被,给特么我们冻的,只好俩人挤一个被窝睡觉,结果嘿,十七八的大小伙子肉贴着肉,好家伙,差点挤出故事来!”
说着说着他自己乐了起来,乐了几声,却看赵平生一脸吃了黄连的表情,只得讪讪低头,接着拿苦瓜塞嘴――我说错话了?不就是自我调侃一下舒缓气氛吗,哪句话有问题?
突然,旁边传来赵平生意味不明的质疑:“你……跟曹翰群?”
“没事儿啊!我俩没事儿!我就说差点儿!是差点儿!纯粹是生理反应!我特么那会还是处――咳咳咳咳――”陈飞仓促辩解,结果话说太急,一口菜渣呛进气管,咳得差点原地去世。
赵平生见状又是拍又是胡撸,折腾了好一会。下车去后备箱拿了两瓶水过来,他拧开一瓶递给陈飞,接过饭盒让对方腾出手拿瓶子。等陈飞不怎么咳了,他看看被喷了一堆菜渣的饭盒,问:“还吃么?”
陈飞闭眼摆摆手,使劲咽下嘴里的液体,终于顺出口长气:“曹翰群可是看见美女走不动道儿的主,你别往歪里想他。”
舌根发苦,赵平生无奈叹道:“所以说我这种人,在你眼里是走歪路的。”
哎呦喂!怎么越说越拧巴了?陈飞有心扇他一巴掌,忍了忍,没抬手:“没那意思啊,你别犯小心眼,我这人说话没那么多弯弯绕,意会,意会。”
给饭盒塞进塑料袋里系上袋口,赵平生摸出烟盒,敲出两支分给陈飞。各自点上烟,俩人闷头抽了几口,陈飞问:“那……你真不打算结婚了?”
“嗯,”赵平生垂眼应道,“都这岁数了,结不结婚对我来说早就无所谓了。”
陈飞默然。许久,又问:“也不想找个伴儿?”
他就差问“等案子结了,你和陆迪会不会再续前缘”了。
赵平生摇摇头,回手将烟灰弹到窗外,凝望被路灯照亮的街道。以前每次和陈飞两个人单独于夜深人静之时执勤,他都得克制自己的冲动。但是现在,心底里最隐秘的东西释放出来了,终觉坦然。
“我有喜欢的人。”他从未感受到如此的轻松,“等不到他,我谁也不要。”
“谁啊?”胸口传来阵异样的揪痛,陈飞一时间连呼吸都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