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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点铺的老板娘直到案发当天下午才缓过神来,可也没问出什么东西。眼瞧着一大活人被砸的脑浆迸裂,她除了“啊”出一嗓子,后面的事儿都不记得了。卢念玖他们在天台围栏和花盆上提取到的指纹,系统里没有吻合的。市政监控也调了,拍到了死者被凿中的全过程,以及早餐店那男孩冲出来给尸体盖单子,但,没有天台的画面,更没拍到事发之后有人从楼里出来。
有可能,凶手就住在这栋楼里。虽然大过年的好多人都去父母亲戚家跨年了,但整栋楼六个门洞,合计超过一百二十户,都可以从楼道内上天台。即便刨除一半不在家的,还有六十多户得查,外加死者的亲戚朋友同事,需要走访的工作量着实不小。
春节长假都快结束了,死者的妻子秦丽才带着女儿赶回来。她说一直买不到火车票,机票只有全价的,太贵,她和女儿两个人要将近三千块钱。
陈飞直觉这夫妻俩感情该是不太好,按常理说,自己老公都给砸成烂西瓜了,别说三千的机票,三万也得赶紧回来奔丧啊。所以他没一上来就问廖志刚是不是和谁有什么纠纷,而是和对方拉起了家常,问问工作,问问孩子,问问怎么走到一起的。
在询问秦丽之前,已经通过走访廖志刚的同事掌握了部分背景信息。廖志刚非本省人,大约十年前,他从外地应聘到本市十三中任教。他现在住的房子是学校分的,作为被评选为省级特级教师的奖励。和秦丽是七年前结的婚,并通过他的关系将秦丽与前夫的女儿姚欣从一所破学校转入十三中就读。两人婚后感情平稳家庭和睦,没人听说他们夫妻俩起过争执。至于外遇,那更是不可能的事儿,同事说廖老师在学校都不怎么和女同事单独相处。
秦丽在一家大型连锁超市做收银员,那地方以前是个副食店。她说,自己和廖志刚是在工作的地方认识的。那个时候她刚离婚,带着女儿和老父亲一起生活。女儿受到父母离婚影响,成绩严重下滑,动不动就离家出走,让她心力交瘁。有一天她被班主任请家长,被告知姚欣一礼拜旷课三天。可她完全无力管教,说什么也不听。她自己就是初中没念完出来工作的,深知没文化的苦,万不希望孩子再走自己的老路。回到单位,她心不在焉算错了账,少收了一单价值将近百元的货款,领导不但要她全额赔偿,还多罚了一倍的货款以作警示。
彼时她一个月的工资才六百,一口气被罚了二百,加之女儿的情况,一下子就让她崩溃了,坐在单位外面的台阶上失声痛哭。那天下着小雨,她说,哭着哭着,头顶的雨停了,可眼前的雨还在下。当她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是一把撑开的黑伞,而替她遮挡风雨的,就是廖志刚。
廖志刚面相亲切,谈吐温和,耐心十足的听取她那无人可倾诉的苦恼。得知对方是中学老师后,秦丽向对方讨教管教孩子的方法,而廖志刚则亲自去了她家,和姚欣促膝长谈了数个小时,从那天起,姚欣再没旷过一节课,成绩也提了上来。
后来就是很顺水推舟的事了,一个独身,一个离异,中间又有姚欣不停的撮合,两人在相识的一年后领了结婚证。那时候姚欣刚上初三,为了孩子的前途着想,廖志刚托人找关系,给继女转进了十三中,随后顺利考上了本校的高中部。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十分美好的再婚家庭,姚欣在学校叫廖志刚廖老师,回家则一口一个爸爸。至于前夫,秦丽说他根本就不管孩子,当初离婚就是因为前夫在外面还有个女人,那女的给他生了个儿子。
询问完秦丽,陈飞心中的疑惑更深,一个好老师,好男人,好爸爸,无钱财纠纷更无感情纠葛,那到底是得罪了谁以致落得如此下场?
本来还想问问姚欣,但那姑娘没来。秦丽说孩子受不了打击进家门就把自己锁屋里了,她没舍得叫。陈飞跟她约着明天去家里进行询问,随后安排实习警开车给对方送回去。
“你还没回家啊?都快九点了。”付立新看陈飞又进办公室了,不由有些诧异,他以为陈飞早走了。
“回去也是一个人,待会儿跟休息室凑活一宿。”陈飞疲惫的将记录本扔到自己的办公桌上,端起保温杯去饮水机那接水。
付立新起身收拾东西:“我可得走了,今儿都初六了,再不回家,我媳妇就得换门锁了。”
初六?陈飞日子都过糊涂了,听付立新说才想起今儿是赵平生的生日。他们这代人基本都记阴历生日,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有好多都是父母报户口时错报的。比如赵平生的身份证上的生日是一月六日,但真正的出生日期按那年的公历算,是二月十四。他是三月十五,所以其实老赵同志只比他大一个月而已。
他把杯子放到自己桌上,转身看着赵平生的办公桌,一如既往的整齐干净:“老赵呢?不是跟你一起去走访了?”
“他直接回家了。”
“哦。”
低头琢磨了一会,陈飞拉开抽屉拿出车钥匙。去给老赵同志过个生日吧,他想,虽然那家伙一向不爱过生日,但四十岁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是个重要的日子,还是值得庆祝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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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铃――
门铃声响起,赵平生放下正在整理的走访记录,起身去开门。门开,就看陆迪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笑意盎然。就算之前没接陆迪说要过来给他过生日的电话,他也知道来的不是陈飞。陈飞一向是直接上手拍门,门铃这种东西根本不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
接过东西放到客厅的茶几上,他招呼陆迪:“随便坐,外套给我吧,我帮你挂上。”
脱下外套递给赵平生,陆迪环顾一圈,淡笑道:“你这日子过的还真是够素的,屋里一点装饰性的东西都没有。”
“嗨,就自己一个人,玩什么情趣啊,诶,你坐,我收拾下餐桌。”
挂好陆迪的外套,赵平生转身去收拾餐桌上堆着的卷宗和记录本。他本来不想过生日的,难得陆迪还记得,又说帮他订了蛋糕,不好辜负人家的一番心意。陆迪不但带了蛋糕,还打包了一堆吃的,看外包装是日料店的,打开一看,果然都是生鱼片海胆炸天妇罗烤鳗鱼之类的日餐。便宜不了,连打包盒都是木质的,想起之前和弟弟弟媳去吃的那家日料店,赵平生估计这顿饭没一千块钱下不来。
到餐桌边坐定,陆迪笑着向他伸出手。赵平生反应了一下,垂手跟裤子上蹭了蹭,伸手让对方握住。陆迪出国之后信了天主教,吃饭之前要做什么“感谢上帝赐予我们食物”的祷告,他得尊重人家的信仰。
祷告完毕,陆迪睁开眼,从印刷精致的卡纸中抽出双筷子,夹起一片看着就很肥美的三文鱼鱼腩递向赵平生:“来,今天你是寿星,第一块给你吃。”
预研拯里
赵平生不爱吃生食,但,人家的好意,不好拒绝,只能张嘴含住。也没怎么嚼,裹了两下咕咚就给咽了。说实话,比起这满桌子打包盒可能比食材还贵的精致料理,他更钟情于和陈飞一起喝鸭肉粥的古早味食杂店。
“好吃么?”陆迪满眼期待的看着他。
赵平生点点头,随后端起清酒冲去嘴里的鱼腥味。他弟弟弟妹爱吃生鱼片,说一点也不腥,可他怎么吃都觉着腥。
陆迪又铲起一块黄澄澄的海胆:“来,再试试这马粪海胆。”
“……”
赵平生表情一僵,心说您要不说海胆前面那俩字我还能笑的更真诚点。
俩人吃着聊着,不知不觉间,半瓶清酒下肚。平心而论,酒是真不错,有股淡淡的梅子香甜,度数也不高,尽管是一点八升装的超大瓶,但喝起来不至于醉。不过陆迪的脸是够红的,这会已经热的脱了毛背心,上身单穿一件米黄色的衬衫。
“切蛋糕吧。”陆迪边说边拆蛋糕外包装盒上的丝带,“蜡烛就别点四十根了,插的跟刺猬似的也不好看。”
赵平生被逗笑了,笑完又觉惆怅:“唉,一眨眼都四十了,时间过的可真快。”
“是啊,我们都认识二十多年了。”
言语间陆迪的声音也不免惆怅,打开盒盖,他看着那造型简洁的蛋糕上写下的“祝你生日快乐,心愿成真”,幽幽的叹了口气:“平生,我说句你不爱听的,有的人,你就是守再久也没用,他就没长那根弦儿……”
赵平生苦笑着摇摇头:“嗨,习惯了,不守着他,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贱骨头,白给的不要,非得去要那够不着的。”
不轻不重的责怪着对方,陆迪在蛋糕中间插上支细细的蜡烛,拿起打火机,“啪”的弹开点燃。然后他起身绕到桌子的另一头,按熄客厅的灯光,眼中盈起微弱的烛光:“许愿吧,我的班长大人。”
阖目许下那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赵平生睁开眼,吹灭那唯一的光源。周围顿时陷入黑暗,然而陆迪并没有立刻开灯,就在他疑惑之时,温热的,带着梅子香甜的嘴唇带着炙热的气息压了上来。
赵平生随之一惊,条件反射的抬手攥住陆迪的胳膊,正欲将人推开,却听那胶着着的唇齿间溢出摄人心魄的呢喃:“……平生……他不要你……我要……”
黑暗之中,柔软与热情灼烧着压抑许久的欲念,饱受孤独与寂寞折磨的灵魂渴望慰藉,而人类的体温是如此的难以抗拒――
不!这样不对!
咬牙给几乎爬到身上的人推开,赵平生粗喘着与陆迪在黑暗之中对视,许久,他咽了口唾沫滋润干的发烧的喉咙,歉意道:“对不起,我真的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