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婆拿起床头水盆里的巾帕，搓绞干净，一边给对方擦拭汗水，一边焦急地询问道：“小井，你怎么样了？有没有觉得好受些。”

　　听到丁婆对那名年轻人的称呼，楚凝吃了一惊，此人莫非是白水镇的那个真小井？看丁婆这么紧张关心他的样子，小井的身份应该假不了。

　　楚凝满腹疑问，小井是来投奔丁婆的吗？可他为何会住在洪伯的屋子里？若是来找洪伯看病，不是应该住在隔壁那间专为病患准备的屋子才对吗？而且也没看见洪伯，如果洪伯确实离开镖局了，那么药园里的草药又是谁在打理呢？

　　过了好一会儿，小井终于不再叫唤，在丁婆的帮助下慢慢坐起身，楚凝这才看清对方的样貌。小井整个人显得有些清瘦，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眉宇间还能辨认出年少时的轮廓，脸上的稚气已经褪去，多了一份成熟。

　　“姑婆，洪伯还没消息吗？”小井的声音有些虚弱。

　　“别提了，气死我了，那个死老头，竟然敢骗我们。”丁婆将手里的巾帕往水盆中一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生闷气。

　　“不会吧，洪伯走的时候不是说，有什么疑难杂症可以随时传讯去善春堂找他吗？”小井不解地问道。

　　“哼，说得好听，照我看，他恐怕早就忘了这一茬了吧。平心而论，咱们这两年也没什么事需要麻烦到他，现在倒好，真有事找他了，他却直接来了个杳无音讯。这都等了十来天了吧，眼看你这怪病越来越严重，我这心里头急啊！”

　　丁婆难掩心头的焦急，对洪伯极为不满，说话也不怎么客气。

　　小井安慰道：“姑婆，你也别怪洪伯了，谁能想到洪伯的那个大徒弟会是他外甥呢，我们还误会人家欺师灭祖，洪伯好不容易和他的外甥徒弟相认，以后就有人能孝顺他照顾他，让他颐养天年了，这可是件好事，咱们应该替洪伯高兴才对。我没事的，你别担心，就是梦魇了一时醒不过来而已，等劲头过去了就好了。”

　　“好什么呀？你瞧瞧，脸色这么差，你这孩子就喜欢什么事都一个人硬抗，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么？每次你梦魇，都是我在照顾你，你还能瞒得了我？你梦魇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真怕哪天你要是一直醒不过来可怎么办才好啊？”

　　丁婆用袖子抹了抹眼泪，看得出她是真心对小井好。

　　“姑婆，你别难过，要不咱们别等了，等天亮就直接去善春堂找洪伯。”

　　“不用去了，去了也是白跑一趟。我昨日本想亲自前往平溪镇，也是不巧，镖局正好来了位客人。听郑镖师说这次是单大生意，让我好生招待这位贵客，我一时脱不开身，就派了个小厮前去打听，你猜怎么着？”

　　不等小井回答，丁婆就继续说道：“善春堂二年前就关门大吉了，原因不明，里面的人也都散伙了。我一算时间，可不就是洪老头走之后没多久么，他也没传个信告诉我们一声，你说他不是骗我们是什么？”

　　“我想，洪伯应该不是故意的，善春堂不会无缘无故就关门，可能有什么其他原因，或许太匆忙，洪伯来不及告诉我们。”

　　“那他事后总能给我们个消息吧？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没见他传个讯给我们呀，他去哪里我管不着，但你这病可怎么办？真的不能再拖了。可是，皇城里能请的医师我都请了个遍，没人治得了，若是善春堂不关门就好了，就算找不到洪伯，也能找他那个神医外甥。”丁婆慈祥的脸上满是愁容，又开始唉声叹气起来。

　　“都是小井不孝，姑婆都这把年纪了还要为小井操劳。医师就不必再找了，反正也看不好，良医难寻，不如听天由命吧。若是真有一天我再也醒不过来，那也是我的命。”小井低垂着头，紧紧握着拳头，眼神中却透着不甘。

　　“不许说丧气话，姑婆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你不是还要等一个人么？你甘心就这样放弃？”丁婆的语气有些严厉，她到底是了解小井的，知道他说的只是赌气的话，也知道如何燃起他的生存意志。

　　当然不甘心！小井听了丁婆的话，猛地抬起头，轻声问道：“姑婆，十年了，你说我还能再见到那个姑娘吗？”

　　为了给小井信心，丁婆点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一定会见到的，那位姑娘是个好人，如果不是遇到她，你这条腿恐怕早就废了，以你的脾气也不会来皇城找我。”

　　藏身窗边的楚凝听得实在是很是无语，当年去查探小井真伪的时候，因为从小井身上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孤独的她，而起了怜悯之心，多提点了小井几句。

　　没想到小井却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念想，再加上小井的脾气比较固执，时间一长，念想就成了一种执念。

　　这就是所谓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吗？她在小井心里种下了一颗执念的种子，多年后这颗种子生根发芽，开了花结了果。

　　可是当时，哪里会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她假借丁婆的名义，纯粹就是临时想的借口，而让小井去皇城投奔丁婆，起初也只是随便一说。后来因为不忍见小井孤苦伶仃一个人，一时心软动了恻隐之心，才特意多关照了一句，至于听不听完全取决于小井自己。

　　在她看来能陪在亲人身边总是好的，她不希望小井像她这样，想陪却做不到。她也不怕谎言被拆穿，因为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和小井有什么牵扯，而现在小井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还携带了一枚“果实”。她有了一丝犹豫，她到底应该将这枚“执念之果”斩草除根呢？还是让它自生自灭？

　　这时，小井忽然从床边站了起来，往窗口方向走来。

　　楚凝一惊，难不成小井发现她了？她顾不得多想，立刻蹲下身子，身体紧紧贴着墙壁，生怕被小井看见。

　　小井推开窗户，做了几个深呼吸，一边用手拨弄了一下窗边悬挂着的一个钟形风铃，一边问道：“姑婆，你说那位姑娘当年为什么要假借你的名义来看我？”

　　铃铛发出“丁铃当啷”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楚凝的角度看不到风铃，但她听到了风铃的声响，就想起刚进药园时也听到过同样的铃声，原来是从小井屋内传出的。

　　丁婆猜测道：“你也知道，我以前曾经跟着夫人行侠仗义，或许那位姑娘认识我吧。”

　　小井沉默了片刻，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剩风铃的声音，一阵阵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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