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纪还是坚持认为徐荣渡过了黄河,一定是之前在此处预备了一批渡河之物。
也难怪他如此想。黄河不同于长江,河床极浅,泥沙淤积甚厚。泥沙中沉积着数不清各个时代的沉没物,导致河道中有无数浅滩和“人造暗礁”。
因此除非是丰水季节,在黄河水道上进行大规模的航运,几乎不可能。这也是为什么自黄河出潼关后,只有孟津,延津,白马,濮阳等若干个渡口的原因。
徐荣纵兵河北焚掠的消息,很快传到袁绍和沮授那里。袁绍刚听闻此事时,大惊失色。他心里很清楚,若汉军长期如此行事,将逆转官渡的战局。
袁绍立即将故市的沮授召到官渡商议对策。甚至两百多里外定陶的审配也被他召来。
……
官渡,袁军大营中军大帐之中。
袁绍扫视一眼帐中诸人,看到包括沮授审配在内,麾下随军的文臣武将都已到齐,方才开口冷声说道:
“前些时日,一支自称梁州军的汉军不知从什么地方渡过黄河,抄掠我河北腹地,纵兵数百里,而后消失在濮阳以南的黄河岸边。期间,他们劫掠焚毁我辎重粮队两次,袭破军屯十几处,甚至一度兵临邺城城下。诸卿对此有何看法?”
袁绍没想到最先开口的却是颜良这员武将,他说道:
“陛下,不用忧虑。这汉军只是乘我军防线过宽,从我军营地间隙穿插至黄河岸边,偷渡过黄河。又乘我河北守军不备,突袭侥幸得手。以后只要河北守军加强戒备。我等前线兵将加强营与营间的巡逻戒备,应能防范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
袁绍本人和一旁的幕僚谋士,听了此话都纷纷摇头。这番话语显然漏洞太多,都不值一驳。比如数千骑的汉军如何偷渡过黄河?他们又是如何消失在数百里外的濮阳南面的黄河岸边?按颜良所说根本解释不了。
颜良看连反驳他的人都没有,再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话哪里不对,干脆一缩脖不再言语。
此时,赶到官渡袁绍大营,来亲自向袁绍禀报此事的逢纪拱手说道:
“启禀圣上,臣认为―这股汉军应该是出自河南郡,从成皋偷入沮刺史的防区,而后在延津上游偷渡黄河,纵掠我河北后,汉骑再至濮阳南,南渡黄河。而后穿过审尚书的防区回师。”
众人一听,顿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按逢纪这番话语,明显责任被推到沮授和审配两个人身上。
不过袁绍立刻发问了:“逢爱卿,汝这话也没解释清楚,在我军控制了两岸渡口和渡船的情况下,汉军是如何在我军防区内渡过黄河的啊?”
逢纪显然对此已思绪过多日,胸有成竹的答道:
“启禀圣上,这黄河虽然非丰水期不宜通航中大型船只。但此时这个季节,空船却是可以的。汉军定是让船工操空船从河南郡顺水而下,在故市一带找到适合航渡河段,接汉骑过河。而后继续空船顺水而下,数日后,再在濮阳一带如法炮制,将汉骑南渡!”
众人一听,立刻交头接耳起来,不少人频频点头。连袁绍也做恍然大悟状。
审配突然冷笑一声,反驳道:“可是在那河道中,并未发现汉军遗弃的船只。这如何解释?”
逢纪回道:“这个很好解释。可能是溯河返回,也可能是自沉河底了。”
“船队从这么长的河道上行过,难道没人发觉?”
逢纪还是应答自如:“这也不奇怪啊!如今黄河两岸缪无人烟。即使我军,也只是在几处渡口驻有兵士。而且这些渡口现在已然是我军后方。驻军不会时刻警惕河面,汉军船队晚间从河道上穿过,完全可以避开我军耳目。当然黄河不适合夜航,但汉军找来一些熟练老船工也不一定啊!”
审配继续质疑道:“但某接到汝从河北发来的急报后,就派出侦骑斥候四处探查,在定陶以北,黄河以南根本没有半个汉军的影子。他们渡河后难道能上天入地不成?”
逢纪诡异的嘿嘿一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某不知道审尚书是如何探查的,自然无话可说。”
他这话的意思无非是暗示审配瞒报了军情。“你!…”审配气的一时语塞,竟然说不出话来。
眼见二人成剑拔弩张之势,帐中众人都默然不语,将目光偷瞄向了袁绍。谁知袁绍却好像置身事外一样,也默然不语。
终于,良久不做言语的沮授开口了,他用平缓的语气说道:“逢少傅的推测确实有些道理,但还是有个疑点说不清楚。”
“哦?敢问沮刺史,是何疑点?”逢纪依旧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第169章 端巢断归之策
沮授继续不慌不忙的说道:“众所周知,自开战后,我军就在孟津对岸渡口收集了所有渡船,并屯守三千精兵于此,与孟津曹军对峙,因此他们需时刻监视黄河河面…”
逢纪急不可耐的打断沮授的话道:“但是汉国的梁州军在渭水或潼关黄河上游还能征集到船只,他们能利用晚间避开我军监视啊。“
沮授继续沉稳说道:“逢少傅勿急,请听某将话说完。即使晚间,孟津对岸渡口的我军兵士也会每隔片刻钟,便向河道中抛射一轮火箭照明,来查看河面有无异常。汉军断不可能从此行船队经过,且不被我军发觉。“
沮授说到这,袁绍点头道:“不错,若是潼关弘农以西有大批船只东调,孟津守军必然会有所察觉,第一时间来禀报寡人。”
见袁绍都这样说,逢纪一时哑口无言,帐中众人重新陷入疑惑之中。
当众人都以为沮授反驳逢纪目的达到,话语说完时。沮授却继续说道:“不过,确实有船队从河南郡出来,但那些船只应该是从洛水下来的!”
沮授此言一出,全场顿时哗然。就连逢纪也呆住了,不明白沮授为何又替自己说话了。
审配也没时间考虑沮授为何话锋急转,连忙质问道:“那洛阳一带自董卓胁迫汉帝迁都后就成为一座废弃之城。连人都没几个,又哪里来那么多船只?即使开战时开始打造,也来不及啊!”
沮授点点头说:“不错,这些船只不是洛阳本地的,而是从汉梁州牧冯宇的辖境上洛郡下来的。”
审配哈哈笑了起来,道:“沮授老兄,您糊涂了。洛水确实通上洛郡,但那种河道怎么可能行船?当然小船竹筏子是有可能。但我说的是可运载大量兵马的船舶!”
沮授突然抬高音调说道:“这些船不仅可以从洛水下来。而且它们可以在满载兵马的情况下,在黄河水道中随意航行!所以,有船从河南郡东出不假。但不是逢少傅说的--仅仅被当渡船用,汉军进退还需陆地上从我防区穿行而过。实际上,别人可以从黄河上任意一点发起攻击,撤退只需退到船上就完事。”
此时,全场气氛已从哗然演变为全场皆惊。袁绍脸色凝重,向沮授问道:“沮爱卿,这是汝的猜测推论?还是你有什么真凭实据?”
沮授对袁绍又躬身一礼道:“陛下,对于这些船只的存在,臣有真凭实据,只是船乃从上洛郡下来的,则是臣的推测。”
说完,他便对帐中的侍卫耳语一番。不一会,那侍卫带着几名兵士重新入帐,还押着衣衫褴褛的三人。
沮授指着这三人道:“陛下,这三人是某来官渡的时,在路上撞见的三名逃兵。他们当时正沿河找寻渡船,打算逃回河北,结果被臣的近卫当场拿获。这三人曾偶然撞见过汉军的船队。”
此时,那三名逃兵已噗通噗通的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圣上饶命啊!”“万岁饶命啊!”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袁绍眉头一皱,挥挥手道:“尔等且先将尔等的所见所闻如实报来。”
三人这才你一言,我一语的详细描述起那天看到的场景来。众人这才相信沮授所言不虚,袁绍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