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平复呼吸,接过绢帕擤了一下鼻涕:“算了,那你就好好补偿我吧。”
寒冬九尽之后,天气开始渐渐回暖。
寄给图尔的密信仍旧没有收到回音。羌国战局混乱,他们甚至无法确定图尔有没有收到信。
皇帝只要不在理朝,就抓紧一切机会与皇后约会。游湖赏月,踏雪寻梅,绣被薰笼,不亦乐乎。
夏侯澹的状态肉眼可见地恶化了。他的进食和睡眠一天天减少,熬得眼窝都深陷了下去,愈发接近噩梦中的那个暴君形象。庾晚音清楚,他的头痛正在朝那个临界点加剧。
但他从不在庾晚音面前流露出一丝半点的痛苦,实在忍不住了,就消失一阵。庾晚音只作不知。
她已经哭过一场,此生都没有第二场了。
钦天监在皇帝的授意下,就近算了个封后嘉礼的吉日。
这场空前绝后的典礼,从准备阶段就震惊朝野。皇帝似乎要彰显天威,庆祝迟来的掌权,还要向天下昭示皇后的荣宠,彻底为她洗去妖后私通的污名。
这场嘉礼代表着新时代的开端,所以它要气象盛大,还要别出心裁。不求庄严古板,但求雍容烂漫。
刚刚换血的六部接下了职业生涯第一场考验,马不停蹄地紧急协调。
金玉礼器与锦绣仪仗一车车地运进宫门,一同出现的还有冬日里不常见的奇珍花草,从举国各地长途运来,将整座皇宫装点得斜红叠翠、香影摇曳。
大殿间从嘉礼前三日起就氤氲着清润的芬芳,皇帝亲率文武百官斋戒熏香,告祭天地。
到了典礼当日,八音迭奏,繁花铺路,织毯从宫门一路延伸到礼堂。盛装打扮的皇后款款行来,碎金宝光如天河之水,自她的凤冠上倾泻而下。
庾晚音微昂着矜贵的头颅,一路穿过匍匐的人群,祭服长长的裙摆曳地,像卷起了一场幻梦。
负责安保的林玄英神情复杂,目送着她昂首走向孤独。
冗杂仪式后,皇后拜于香案,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皇帝将她扶起,与之携手并立,接受朝拜。
年方八岁的小太子低眉顺眼地上前行礼。
自从太后身死,他许是得了高人指点,一下子变得安分守己。不仅在夏侯澹面前哭着检讨,还置办了一堆贺礼送入庾晚音的寝宫,一口一个母后叫得恭顺,似乎要表明当好一个小傀儡的决心,让人暂时寻不到由头废了他。
众臣跟着山呼皇后千岁,埋下去的脸上神态各异,戒备者有之,尊崇者亦有之。死里逃生的庾少卿一家热泪盈眶,接触过皇后本人的年轻臣子们一脸欣慰。
按照传统,嘉礼到此就圆满结束了。
但夏侯澹显然并不满足于此,笑道:“难得的好日子,朕与皇后设了宫宴,请众爱卿同庆。”
于是宫宴又从晌午一直持续到夜里,珍馐美馔、金浆玉醴、雪水中湃过的甘甜供果,如流水般呈上。
这不管不顾的奢靡作风,看得李云锡眉头紧锁,直呼成何体统。
夜幕一降,喝到半醉的夏侯澹忽然笑嘻嘻道:“皇后,看朕给你变个魔法。”
他大手一挥,四面花影间忽而升起万束流光,当空团团绽开。
临时改良过的焰火花样奇巧,火树银花重重叠瓣,一波接着一波,映得满天星月黯淡无光。
众臣惊呼连连,有人乘醉大笑,有人即兴作诗。
李云锡被杨铎捷搭着肩膀高声劝酒,已经没脾气了。
罢了……让他们高兴一回,明日再劝吧。
庾晚音也被敬了不少杯酒,尽管只是果酿,喝了这么久,也已经歪着脑袋视线模糊了。
朦胧视野中,烟火光影在夏侯澹酡红的侧脸上流换,往来喧嚣都随之岑寂。渺远的高处,天心勾月澄澈无尘,垂怜着这一片绮丽的烟火人间。
“皇后可还满意?”夏侯澹凑近她耳边笑问。
是补偿,也是赠礼,日后风雪如刀,也可从余烬中取暖。
庾晚音只觉喝下去的温酒都灼热起来,将她的五脏六腑文火炙烤。
夏侯澹没等她回答,又牵起她的手:“让他们喝,我们先溜了。”
离开那一片喧嚣后,耳朵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安静,还在嗡嗡作响。
帝后二人让宫人远远跟在后面,慢悠悠地踱过回廊,散步消食。烟花已散,碧沉沉的月光重掌大权,将御花园照成了一片净琉璃世界。
庾晚音知道此情此景,应该谈情说爱,再速速回屋滚上三百回合。
但酒精放大了人心底的贪欲,更让唇舌变得不受控制,她一开口,却是一句:“如果不是在这本书里……”
她还不满足,还想要更多。
无名客的预言、身不由己的噩梦,又唤醒了她那份存在危机。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那他们只是在角色扮演么?这一份感情中又羼杂了几分“命定”?
庾晚音一来这个世界,就进入了地狱模式,被迫为了存活而斗争。夏侯澹是她唯一的同类、天然的战友,他们走到一起,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
如今她终于有余暇恋爱脑了,可以纠结一些令人着恼的细节了。
比如他们的相知相恋对夏侯澹来说,是天经地义,还是别无选择。
如果他们不曾来到这个世界,如果这世上还有其他同类,他还会心无旁骛地爱上她吗?
事到如今再寻思这种问题,显然已经太晚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如此渴求一个答案,也不知道谁能作答。
她还没组织好语言,夏侯澹却已经接过了话头:“如果不是在这本书里,2026年,我也工作几年了,我俩大概可以在地铁上相遇吧。”
庾晚音:“?”
夏侯澹悠闲地看着庭中月色,语气神往:“那天地铁特别挤,我站着刷手机,忽然发现面前坐了个女孩,也在拿手机看小说。也不知是读到什么内容,她边看边乐不可支,我忍不住多瞟了一眼,发现她长得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