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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雨 第6章

太阳雨 余酲 2959 2021-06-13 08:52

  傅宣燎入座,寒暄后并不急于主动切入正题,拿起茶盏握在手中把玩。

  下午和高乐成去他们家新开的高尔夫球场,在那儿偶遇时怀亦的夫人李碧菡时,傅宣燎便觉察出一丝刻意,后来李碧菡邀请他去家里小聚,加上今日时怀亦不在家,更坐实了他的猜测。

  “昨天老时只顾着拉着你聊生意上的事,我都没能插上嘴。”李碧菡坐在沙发的单人位,笑得温婉,“听说你母亲去国外调养身体了,我忙得也没赶上送她,等她回来了,务必带她来家里坐坐,我亲自煲汤给她喝。”

  傅宣燎自是应下。

  李碧菡和家母蒋蓉年纪相仿,又毕业于同一所师范院校,各自嫁人后作为同一圈层的太太也经常往来,算得上闺中密友。

  也因此当年两家人曾口头结过亲,想把傅宣燎与时思卉凑一对,后来事情没成,几经兜转傅宣燎却还是落在了时家,也算美事一桩。

  说起往事,李碧菡颇有感慨:“小时候,你们三个就玩在一起,跟亲的一样不分彼此,我们当时就觉得是一场不可多得的缘分,后来加上时濛……”

  提到这个名字,李碧菡的眼神恰到好处地暗了一下。

  “这孩子打小性子就野,不服管教,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也没什么改变。”她叹了口气,“就是委屈了你,正是年少有为大展拳脚的时候,却被困在我们时家,还要常常过来。”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至少傅宣燎记得,时濛八岁刚到时家那会儿还是挺乖的,乖到成天躲在角落里,影子都见不着。

  不过这是他们的家事,与傅宣燎并无关系,他笑了笑:“见外了,我也得仰仗伯父提携,每周抽空来听一席教诲,是我赚了。”

  好不容易挑起的话题被四两拨千斤地客套了回去,李碧菡面色稍显不悦,没怎么表现出来,捧起茶时面上又带了笑。

  这回是历经沧桑无可奈何的悲凉,李碧菡望向厅堂正中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画上风烟十里,山峦叠翠。

  “要是沐沐还在,看见我们能像这样和乐融融地坐在一起,该有多高兴啊。”

  四年里,傅宣燎极少刻意去想时沐,这阵子被身边人频繁提起,让他有种无处可逃之感。

  路过学校,想起两人曾勾肩搭背走进校门;经过展馆,想起自己临时顶上作为摄影师记录下时沐拿奖的一幕;驶过不起眼的街边拐角,都能回忆起曾在这里与时沐说过什么话。

  “我爸希望我念商科,可我只想画画。”少年转过身,细碎阳光落在眼睛里,“你也不想接手家业吧?以后我聘请你当我的御用摄影师,怎么样?”

  暮色填满街角,时沐的笑容永远被定格在了那一刻。

  抵达鹤亭,时间刚过十点。

  高乐成亲自下楼接应,在电梯里还啧啧称奇:“昨天还嫌这儿乌烟瘴气,今天就自个儿跑来了。”

  傅宣燎纠正道:“是前天。”

  去的还是顶层最安静的包厢。

  上回在这儿和另一家谈合作,按惯例叫了几个服务生作陪,傅宣燎被迫接受了有人坐在身边,脸臭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掀桌走人。这回高乐成学乖了,一个人也没要,弄得当值领班诚惶诚恐,还以为上回服务不周,惹恼了傅总。

  对此傅宣燎的回应是:“吵得慌,手脚还不干净。”

  “不干净”指上回那个新来的的小男孩想博好感,见缝插针往他身上蹭。高乐成听了直乐,摆手让领班出去:“我们傅总今天没兴致,等下回兴致来了,记得找个手脚干净不黏糊的。”

  被问起从哪儿来,傅宣燎说时家,高乐成眼珠一转:“又去看你家冰美人?不是周六刚见过吗?”

  “不是。”进来忙新项目压力大,傅宣燎眉间攒着团黑气,闭眼揉了揉,“时家夫人喊我去坐坐。”

  高乐成也不是个傻的,稍一琢磨便有了数:“怪不得下午在球场……原来又是借叙旧之名行拉拢之实啊。”他摩挲着下巴,揶揄道,“难不成还想着把女儿嫁给你?”

  傅宣燎哼笑一声:“怕不是疯了,知道我喜欢男人,还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外人只知道傅家和时家交好,好到不介意让两个儿子落实联姻,却鲜少有人知道当年时家夫人因为傅家少爷对时家小姐百般抗拒,反而对她唯一的儿子情有独钟,从勃然大怒到竭力反对,险些和傅家闹掰的事。

  这便是李碧菡说出那番话的因由。

  高乐成笑了起来:“也是,当年你和时沐的事在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

  许是真累了,傅宣燎后仰身体陷在沙发里,两条长腿随意支在地上,眯着眼没什么表情。

  观察了下傅宣燎的脸色,高乐成又忍不住好奇:“那你怎么想,从是不从?我瞧着时家老爷子还挺偏袒这个外头捡来的儿子,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差点又踩雷,好在高乐成反应快,忙扯回正题:“反正摆在面前的就俩阵营,看你怎么选了。”

  旁观者能参透的,傅宣燎自然也能发觉。

  关于谈话的目的,虽然李碧菡点到即止,可她无非想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儿子不在了还有女儿,总之这偌大的家业不能便宜了“外人”。

  只能怪时家老爷子思想传统,捡来的孩子都能分得百分之十以上的股份,也不怕他拿着烫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傅宣燎抬手撑住额角,“况且他错漏百出罪行累累,无论我选不选、选哪边,都自有人收拾他。”

  这话说得凉薄,高乐成都咂摸出几分寒意。他倒了杯酒递过去,没正形道:“好好一个大美人,你舍得?”

  傅宣燎脑海中不期然出现几个小时前,时濛从座椅上跳起,赤着脚向自己跑来的样子——眸中光芒闪耀,发梢随步履飞扬,夕阳铺在身后,美得像幅画卷。

  可惜短暂的温情抵不过长久的算计与禁锢,手臂一动,腕骨连着掌骨处的新鲜伤口,牵起的痛感避无可避地拨动神经。

  全都不是他想要的,都是被强行塞到手中的。

  如此想着,傅宣燎的面色愈发阴沉,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逢场作戏罢了,有什么舍不得。”

  黑夜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时家大宅阒静无声。

  这幢宅院是幢民国时期留下来的老建筑,修修补补许多年,到底比不上新楼踏实稳固,每到秋冬,北风便顺着墙缝往屋里钻。

  久未修葺的阁楼尤甚,生怕屋里干湿失衡影响画纸和颜色,时濛暖气都不开,在画架前站到夜深,手僵得拿不住笔才停下。

  这次画的是一幕与冬天有关的景,白雪皑皑,陆地荒寒,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走在其中,日光在山野秃枝间静静移动。关灯下楼的时候,一个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时濛几乎能沉浸般地感受到画中人的寒冷。

  穿过二楼走廊,时濛低头看了一眼尽头那间房的门地缝,有光,里头的人还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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