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的话谁都会说,有些人不信,有些人却坚信不移。
最后温媛还是跟着梁珩去吃饭了。丧主是不能坐客席的,几个人挤在厨房里,就着舀剩的菜吃起来。
杨岚趴了两口饭,望向窗外,说:“你爸又在喝酒了,像什么样子。”
说罢,她放下碗筷,欲去把温正平逮回来。
“让爸喝吧,”温媛说。
温正平心情好时会喝酒,心情不好时也会喝酒,但他今天是笑着的。别人同他说,温奶奶活了那么大年纪,走得也安详,算是喜丧了,所以他应该是开心的。
杨岚没说什么,想了想又折了回来,没去叫他。
夜幕四阖,院里亮着昏黄的灯光,屋檐下的灶炉上烧着水,水汽蒸腾,氲成一滩滩光圈。
有家的人归家了,就只剩温正平一个,面对着一桌残羹冷炙举杯独饮,眼角也被酒精洇成绯色。
温媛去收盘子,看了他一眼,说道:“爸,你去休息吧,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
温正平抬头,拿朦胧的眼看女儿,咯咯咯地笑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起身进了屋。
房子只有两间卧室,男人们形体较大,睡大房,也就是温奶奶生前住的那间房。温正平不消人提醒,径直走进去,闩了门。
响了半天的丧乐终于停了,四周倏地安静下来,只有田间的青蛙偶尔叫两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特别突兀。
梁珩坐在屋檐下,怀里抱着梁曼音,在哄她睡觉。温媛忙完了就到他身边坐着,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他是从21世纪来的,是奇迹最好的证明,也许奶奶某一天也会从另一个时空穿梭而来。
“你去休息吧。”梁珩说:“明天还有得忙。”
温媛摇摇头,头耷拉在膝上,说:“等丧礼办完了,我打算搬到乡下来。”
学校里已经没她什么事了,左右待在家里也无聊,倒不如到乡下来,等暑假了温阳也要来学钢琴,恰好可以盯着他。
梁珩说:“可以,到时候我来帮你搬家。”
刚说到这,杨岚就端了碗豆芽汤出来:“阿媛,你把这个给你爸送去。”
温正平喝多了,豆芽汤可以解酒,杨岚就抽空煮了一碗。
卧室房门没有锁好,一推就开了,温媛端着汤进去,屋里昏暗,还充斥着股酒味。
温正平并没有睡觉,而是坐在地上,守在座机旁,同听筒里冰冷的机械女音聊天。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温正平有些不高兴,朝着电话吼到:“怎么又要核对?!核对就核对!”
他放下听筒,复又拿起,按下那个每次喝了酒都会拨的号码。
机械女音再次响起,像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滋”的一声,浇熄了唯一的火苗,只是升起的那缕青烟,会在心头萦绕好久好久。
“媛媛,”温正平抬起头,光线暗暗,显得他眼睛空洞洞的,他指指座机,说:“你帮我看看,这电话是不是坏了,怎么打不通呢?”
“是坏了,”温媛把豆芽汤递他手上:“明天我就去找人修好。”
是电话坏了,不是别人接不了。
听到这话,温正平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落地,他几口喝完了豆芽汤,嘴巴一抹,爬上床睡了,闭眼之前,还提醒道,明天去修电话时,一定记得喊他一起去。
不过第二天他就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只字不提。
丧宴是下午4点开始,周边的乡亲们都来了,他站在门口,进来个人就对着人家行礼,等人都入席了,他才得空休息了一会儿。
主持丧事的老者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组织起抬棺的人,准备出发。
墓地选在不选处的山坡上,那风/水好,地势又高,能晒到太阳,也能瞧见方圆几里的风景。
一行人浩浩汤汤,即使脚程不快,也踏碎了一路的黄表纸,温正平端着牌位走在最前头,像小时候妈妈抱着他回家一样,这会儿他也抱着妈妈,送她最后一程。
黄土淹没了棺木,堆成一座小山。
以前温媛总是害怕看到坟,认为里面有鬼,现在才明白过来,里面躺着的,都是别人朝思暮想的人,就突然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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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几天后,温媛跟着父母回了家,临走时,收拾了大包奶奶的遗物带回去。
日子还得过,照之前说好的,她应该跟梁珩去看房,然后举行婚礼。
可按规律,老人走后家里百天之内是不能办喜事的,但也有例外,比如在老人在世时就定好了婚事,就可以按原定计划进行,也算了了老人家的一个心愿,在地下也能安心了①。
温正平请了丧假,这几天都窝在家里,天天睡到下午才醒。杨岚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没忍心打扰他,只每到饭点就把饭菜送房间里去。
但人总这么窝下去,会憋出毛病的,温媛想着带他出去走走,恰巧周末,温阳也在家,遂约好一起去看房。
梁珩早上来了电话,说过来接温父温母去售楼部,温媛拒绝了,又没车,过来一趟多麻烦,还不如自己打车去,到售楼部汇合来得方便。
温正平一听要去看房子,来了点儿兴趣,还专门刮了胡子才出门,又怕人售楼小姐看不上他,特意换了件西服。
杨岚觉得他脑子坏掉了,六七月份的天,穿西服……
等到了售楼部才知道,其实穿西服的跟穿背心的,待遇都是一样的。
梁珩早就联系好了置业顾问,就等人到齐。
那年头买商品房的人少呀,更别说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置业顾问相当热情,又是递水又是扇风的,完了才带众人去看沙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