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阿南收拾东西耽搁了出发,导致燕清意这一列三百余人在队伍的最尾。许明沅知她身子不好,便叮嘱保护公主的队列不用着急出发,紧跟公主行动即可。
燕清意见她这一队列停在城门外半晌没有前行一步,正在疑惑时,前方祭祀的鼓乐在晨雾中传到了她的耳中,她想前方诸人已在祭祀先祖,他们这时才缓缓而至,失了礼数。
她皱着眉头叹息,我已经是亡国子孙了,不拜先祖也许不会遭罪吧。
她本想闭目休息片刻,却听到周围沸腾的人声,有人喊着,“救燕王!”“救公主!”
声音由远及近,逐渐盖过了城中传出的鼓乐之声。
她霎时瞪圆了眼,掀开马车的帘帐,见源源不断的人群从两侧涌过来,男女老幼皆有,他们衣衫褴褛,有的背着破竹篓子,里面装着什么看不清楚,有的拿着菜刀、锄头。
一行约莫上千人,口中高喊着口号,“救燕王!”“救公主!”
领头的将士发现情况不妙,拔出佩剑高声大吼:“流民不准靠近,速速离去!”
百姓放下破竹篓,拿出里面装的瓦砾、石头砸向许军,人群中亦有人做了简易弓.弩,利箭从雾中穿出,直插进一个士兵的喉中。
不断的乱石飞射而来,士兵们以手掩头,却依旧被砸得头破血流,整齐的队列被流民投掷的飞石瓦砾砸乱。有一个士兵终于按捺不住,当头便劈死了一个百姓。
燕清意见那被劈死的百姓约莫四五十岁年纪,身形枯瘦,若断树残枝跌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没了气息。
“暴民袭击,格杀勿论!”将领终于忍无可忍,举剑高呼。斜刺里飞出一只弓矢,精确地扎入了将领的面门,他“哄”的一声坠马。
战马受惊后在队列中横冲直撞,接连撞倒了不少士兵,本就失控的列队没了将领的指挥彻底混乱。
忽又有人高喊,“救燕王!”“救公主!”流民齐齐涌上,拿着镰菜刀锄头与楚军将士拼搏,他们以身堵剑,不惧死亡,高呼着口号。
一个垂髫女童见父母被乱剑砍死,哭喊着扑向马腿,马匹受惊而起。
燕清意一声急呼:“不要!”却见马蹄落下,女童被践踏而死。
灰白的雾中,不断的身影倒下,鲜红的血迹铺洒在乾游城的官道上,空中弥漫着血液的腥香和破碎的身躯流出的屎臭。
城楼上的守卫听到城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马嘶鸣声,知道城外肯定出事了,可是放眼望去,灰白的大雾将城外的一切都掩盖住了,无论如何细看,也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海。他们赶忙派人去向许王禀告。
燕清意跪在马车前泪流满面,大呼道:“你们快离开!不要再送死了!燕王公主不要你们救!快退下!快离开!求你们了,求……”不知何处一支飞箭破空而来,插在了她所乘马车的马背上,马惊,一跃而起。
她本跪坐在马车前,被马用力一甩,跌进马车里,她的头重重地磕在了车壁上。
霎时,头晕目眩,眼前光景飞逝,她见采枝欲来扶她,却被阿南一脚踢下马车,她想说些什么,却觉喉头像堵着石块,难以张口,瞬间晕了过去。
第15章 晋国护卫
燕清意闻到空中腥甜的血气,她察觉到自己躺在僵硬的木板上,身下颠簸不止,木头咯得她背脊疼痛。她缓缓地睁开眼,眼中含着点点泪光,一时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她又闭上眼,伸手在眼窝处按了按,再凝目细看,发现她还在马车中。
马车中坐着两人,一人是阿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另一人……她惊讶地发现,这人她前生认识,是晋国大将宣方。
宣方擅长使用各种兵器,尤其擅长暗器,他改良了晋国原先的弩.箭,使其射程更远,准头更好。晋王极其器重宣方,说他是帮助晋国征服诸国的大才。
她挣扎着坐起来,随着起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头痛极了,她伸手轻轻抚摸,发现后脑勺肿起一个大包,刚才撞在马车壁上,伤得不轻。
她打量着宣方,他脸型消瘦,眼睛细长,眉间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他穿着黑色劲装,身形修长,腰插一长一短两把刀,脚边甩着一件破烂的麻布短衫,脸上沾满泥土和污垢。他今天定混进了流民之中,怂恿流民闹事。
宣方抱拳,“嘉玉公主,切莫惊慌,我是晋王侍卫长宣方。吾等奉晋王之命,救公主与燕王夫妇脱离险境,刺杀许王。”他叹了口气,“可惜许王侍卫太多,我等只有精锐五十,未能救出燕王,也没有合适的时机刺杀许王,只得先将公主救回。”
她沉眸思量,这世他还未成为将军,也还未改良弓.弩,只是一个侍卫长,那这阿南必定是他手下了,她潜伏在丹济,伺机接近她。她想到晕倒前被阿南一脚踢下马车的采枝,担心她被乱马践踏受伤,可是如今这情形,恐怕问他们,也不会知道采枝如何了。
她听到两侧的马蹄飞奔声,透过木窗大致看了一眼,约有二十余人随行。此时艳阳高挂于天穹,约是未时,距离她晕倒已有半日。
两侧树木丛生,野草茂密,放眼望去一片青绿之色。
她对着宣方点了点头,说:“谢谢宣大人相救,感激不尽。”又道,“不是说有精兵五十吗?其余人呢。”
宣方面露悲色,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我等将公主救出后,监.禁公主的士兵们追了上来,便有十余兄弟自愿留下与其缠斗,恐怕凶多吉少。”
燕清意亦露出悲伤之色,安慰道:“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
她心中忧愤不已,很想责问几句:你心疼你的十余士兵,那谁来心疼我燕国的上千百姓?我燕国百姓在你看来,便如猪狗一般么?那些质朴的边关百姓,世代在田间耕种,视君王如神人,你们利用他们的无知与热忱,肆意挥霍他们的性命,不觉得心中惭愧么?
阿南忽然开口,语气冰冷地说:“公主已被许王玷污,此事该如何向晋王交代。我这几日在公主身边伺候,见公主一心讨好许王,全然忘记国仇家恨,亦全然不顾与晋王的誓言。”
她摸出腰间短匕,“晋王爱慕公主,可若以公主为妻,必成为诸国笑柄。且燕国国破,公主对晋国全无助益,我等既为晋王近卫,必得为晋王考虑。不如带回她的尸首,大王伤痛几日便罢了,不至于让她污了晋王清誉。”
山风吹进马车,燕清意只觉浑身寒冷,如坠冰窖。她瞪向阿南,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他们要救她,然后要杀她,她难道想和他们去晋国吗?
“我没有与许王……”燕清意抿着嘴,想到那日在丹济时,阿南在窗外看到她与许王同塌而眠,即使她并未与许王云雨高唐,也已没了清白名声。
她眼泪在眼里打转,霎时泪流满面,哀伤地说:“许王贪婪好色人尽皆知,若你们早些救我,何至于此!我自知无颜面对晋王,也不愿苟活于世。但曾与晋王有约此生不相欺不相负,若我这么草率地死了,便有负晋王一番苦心。待我与他相见,了却相思后,便会自刎于人前。”
宣方忙道:“公主切莫自责,一切等晋王定夺。”他拦住阿南,斥责地瞪了她一眼,让她收回匕首。
他思索再三,怕公主见了晋王告他们不敬之罪,解释道,“公主,请恕吾等之罪。我们在燕国国破前,便潜入了燕国,试图刺杀许王,但无疾而终。眼见燕国王都已破,大军驻守王都,只得放弃刺杀,在许王回程的路途中埋伏,伺机行动。”
他沉痛地说:“吾等途径丹济,得知丹济郡守竟然说服丹济几个世家和大商贾在许王北行时上缴家产,以求许王开恩,保住丹济郡百年基业。这对燕国不忠不义之人,实在可恨,还举一郡之财力投靠许王,实在昏聩。”
“我们本想说服丹济郡守,让我们埋伏在他府邸中,将许王瓮中之鳖,谁想他实在怯懦,不愿配合我们行事。我怕他泄露机密,遂将其全家毒杀。”
燕清意咬紧牙关,忍住心中的悲愤,淡然道:“大人行事缜密。”
宣方点头,“我们本想埋伏在郡守府中,伪装郡守一家,谁知许国大军回程太快,我们来不及准备,只得放弃此计划,到边关来做些文章。”
清意心中冷笑,怪不得她在郡守府邸时觉得奇怪。既然一家东逃,为何连贵重物品都不收拾带上。那博物架上不乏价值不菲之物,又是小件,极好携带。
再者,若是郡守一家避难东逃,这么大的阵仗,城中百姓定是人尽皆知,他们走后定会有小偷去府上拜会,可是一切陈列整齐,未见丝毫翻乱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