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喜匆匆地跑过来,许明沅瞧着他面上的急色,停了话头,“怎么了?”
“大王,邓春回宫禀告,说今日贵妃娘娘斥责易侯胡作非为,被易侯打了!”
“什么?”他一向平和的瑞凤眼霎时瞪圆,“贵妃呢?”
“还在回宫的路上。”
“贵妃伤得重不重?”他沉声,冷淡地哼笑,“易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奴婢也不知具体情况。邓春正在延年宫等候大王。”葛喜说。
许明沅捏紧手中鞭柄,随着几声“噶几”的闷响,鞭杆断成两截,清意那温柔娇俏的人儿能被惹急,不知受了许多委屈,易侯竟然还动手打她……易侯在府里的日子真是过得太好了。
他没心思骑马了,只想去延年宫听邓春讲今日易侯府发生了何事,知道事情原委后再决定去妍玉宫等贵妃回宫,或是去易侯府将易侯暴揍一顿。
他转身对母后解释,“儿臣突感腹痛……”
太后眼中带着殷切的期许,慈祥的面庞上挂着体谅二字,“快去吧。”她又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许明沅走后,太后和方巧都吁了一口气,幸好不去赛马了。
……
月上梢头。初夏海棠谢了,繁盛的绿叶挤满枝头,银色的月辉照在翠绿的叶上,添了几分凉意。
许明沅走进妍玉宫时,他身上的汗水已被晚风吹透,他悄然走进殿中,让行礼的宫女噤声。
燕清意一只手撑着脸庞,另一只手拿着湖笔,笔尖的墨水淌在宣纸上,她双眼阖上,呼吸声绵长,烛火随着微风在白皙的肌肤上晃荡。
他走到书桌前,看着她纸上写的内容,“臣妾深悟己罪,夸下海口,但未能替大王训责易侯,劝易侯自责其错……”后面的字被墨水浸湿了,看不清楚。
燕清意缓缓睁开双眼,有一瞬间的恍惚,见着眼前的许明沅鬓发微乱,身上带着一点汗味,睡眼惺忪道:“听闻今日大王去赛马了,玩得尽兴吗?”
她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低头,手掌撑在有几根指印的半边脸上,“我有些累了。”
许明沅坐在一旁,拿起她面前的宣纸,“这是什么?”
“我昨日离开延年宫时,说易侯一向能听我的劝,我定能让他悔悟己罪。”她露出懊悔的神色,“我高估自己了。”
“今日回宫后,我想着说了大话,心里有些羞赫。便想打个草稿,待见到大王时,诚恳请罪……”她伸出手扯过他手中的宣纸,快速地搓成一团丢在桌下,“写了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嗯。”他轻揉她的头,不禁有些心疼,她受了委屈却不向他诉苦,而是烦恼许下的诺言没有实现。他揣测易侯对待子女暴躁易怒,才让她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格。
“往后,可以放肆一些活着。”他拿出怀中的信,递到她的面前,沉着地望着她的眼,“我会护着你。”
“这是什么?”迎入眼睑的字迹十分熟悉,信封上写着“吾女清意亲启”六个字。
她摊开信纸,洋洋洒洒一长篇,她通读下来,发现这竟然是易侯写给她的道歉信!
易侯说他这些年荒废度日,并非不知自己的过错,而是借着酒劲,不愿去想那些烦心事,他识人不清,爱听歌功颂德之语,身边奸臣太多,让他沉溺在谎言的快乐中,虚伪度日。
他深知燕国的亡国皆是他的过错,他纵容了燕国王室和群臣作恶,致民不聊生,他如今无法对燕国百姓道歉,但他已向受到他伤害的易侯夫人和燕清羽道歉,也向燕清意郑重地道歉,他日后再不会纵酒无度,再不会胡作非为。
燕清意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她简直不敢相信,易侯能说出这些诚心之言,“大王,你今日去了易侯府?”
“嗯,午后本来约了母后赛马,她身子不适,我又闲着无事,便策马去易侯府了。”他说着有些口渴,端起桌上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你……你把易侯怎么样了?”她猜测他重责了易侯,不然易侯一把年纪的顽固“仁君”,怎可能心怀歉意。
“我让他们拿出板子……”
“打了易侯多少板子?我今日瞧着他身体很不好,恐怕最多挨四十下板子,就会命丧黄泉。”她看着手中的信,字迹虽有些轻飘,但不像垂死之人写的。
“我怎么会打易侯呢。”他嘴边噙着一抹笑意,“我拿着板子,对着易侯说,刑不上大夫,古时大夫犯了错,会以礼教驾御其心,令其请罪。但孤是个粗人,没办法以礼服人。让侍从打你板子又折了你的面子,只好孤亲自来行刑。”
他比划了一下板子的大小,“这么粗的板子,我一下子从中折断,仍在地上,说易侯的身子,值得更好的刑具,命侍从快些去寻。”
“然后易侯就吓得跪倒在地,深刻自责,嘴里絮絮叨叨地念个不停,我听得有些烦躁,就让他写下来,重点写今日受了你的斥责后的体会。”他拿过信来,抖了抖,略感自豪地说,“易侯写的还行,不愧是当世大才。不过,比写给我的那篇《讨许贼檄文》差了些。”
燕清意憋着的笑容一下子绽开,“这也要比较吗?”她突然张开双臂,一下子抱住他,挤进他可靠的臂弯,她脸上带着笑容,一滴清泪却悄然落下,“谢谢你,明沅。”
“我过往二十年在易侯那儿受的委屈,今日都消融了。”
他轻抚她的背,“小心你的肩伤,别又弄破了伤口。”他听着她的言语,笑道,“你才十七岁,哪有二十年的委屈。”
在晋宫的三年,她也时常想起父亲的妄为而悲愤,感叹亲人若都还在,那该多好。她道:“我说二十年,就是二十年。”
“好,二十年。”他将她轻轻推开,又轻抚她面上的手印,“哎,我过几日会离宫一段时间。”
“去哪儿?”
“去边境巡视。”不过不是许国边境,而是周国边境,他亲帅重兵,敲山震虎。
“能带我一起去吗?”她想着来长乐的路上,两人寸步不离,他若去边境巡视,她也想一起去游玩。
他沉眸思虑,“下次吧。”等他把曾经的天下共主周国瓦解了,他会带她游历周国,这次出行是为了恫吓周王室,签订盟约,他不会在边关久留,一路星夜兼程,饱经风霜,她吃不了这个苦。
“好吧。”她本有些雀跃的心感到低落,不过不要紧,她也有正事要做,许明沅不在长乐,王后和仁西王定按捺不住想要搞事的心,她可以趁机更接近他们。
“下月就是太后千秋。我会尽力赶回来。”他拍着她的手背,“照顾好自己,一定要注意饮食。”
他想了想又道,“我会命葛喜留下来伺候你。”
“大王,不用担心……”
他打断她的话,“我很担心。”他过往离宫时,从未有过这般牵挂的感觉,上次他不在长乐,王后毒害太后。这次王后若要害她,她与王后非亲非故,王后可不会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