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玉笛看似一模一样,但玉的颜色却有些微差别。她这支似晴日里的翠竹,浓绿清润,他那支像雨雾天的春柳,浅碧柔和。
吉布楚贺将笛子装回木盒中封好,还给红豆:“公主送的,好生放着吧。”
曾经,她玉笛不离身,不过是因为他也擅长笛音,想跟他学一样的。可是时日久了,就分不清自己是真心喜欢笛曲,还是爱屋及乌了。
红豆应下,转身去了。
吉布楚贺也回过头,重新拿起那个檀木盒子,取出玉雕看了又看。
辛巳年,是康熙四十年,也就是她还未重生的时候。
送出这个玉雕的人,是还暗恋着胤祥的少女吉布楚贺,而不是现在的她。
“辛巳年暮秋,吉布楚贺”这一行落款,是曾经的她亲手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少时的她才习汉学没几年,汉字写得很不好,仅仅是能看。
但是胤祥的字写得很漂亮,她不甘在他面前露短,背地里苦练了很久。刻在这玉雕上的字,已经是她当时写得最好的了。
吉布楚贺的手指也同样抚过那两行刻字,玉石上的刻迹这么新,但在她的记忆里,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真不可思议。
细长的手指缓缓下移,停在了“胤祥”那两个字上。
这字一定是他临走前才加上去的,可是……
吉布楚贺拿起玉雕,边看着这两个字边走到窗前,对着天光,仔细审视着他的字迹。
原来是方方正正的馆阁体,光洁俊秀,不知比她幼时的字端正体面多少。
可是这么漂亮、又写得这么小的馆阁体,也不见得他十四五岁时就能写得出来。
馆阁体是大清最标准的字体,大小文书、档案、奏折题本一律用馆阁体书写。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几十载,也包括练就一手优秀的蝇头小楷。
他一个铁帽子王爷,又兼百官之首,撰写过文书无数,可不是初出茅庐的十三阿哥比得上的。
吉布楚贺放下玉雕,自己也在窗边坐下,低头笑了笑。
这些日子看他举止诡异,许多时候与他少时的习惯大相径庭,还当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甚至还想过,他会不会有可能跟合欢一样,被后世的灵魂占了身子。可与他在一块儿时,那熟悉的感觉也不会作假。
本想着今生今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既然已经放下了,继续与他保持着兄妹的关系也好。
可有时候越是刻意回避,越是不期然相遇。
就像她这次,不想费心送礼物让他误会,为了敷衍了事套用了前世的点子,哪里想到记混了日子,竟晚了一年。礼物送到他那里,白白把自己交待了。
是啊,她能重生,他就不能吗?
这下让他知道自己并非原来的吉布楚贺,接下来可麻烦了。
瞧他在她的玉雕上塞的青雀和蝴蝶,这都是什么呀。
唉。
吉布楚贺心道这东西见不得人,理应砸个粉碎,毁尸灭迹。但她还是走到卧房里,打开衣柜下方上了锁的木匣,把玉雕稳稳当当地锁了进去。
她落了锁,又想起什么,重新打开木匣翻了一翻,然后仰头叫道:
“红豆?红豆?”
红豆应声而来:“怎么了,格格?”
“你可见着那块玉佩了?怎么不在我的匣子里?”吉布楚贺问。
这匣子是她私有的宝匣,专门存放要紧的东西,只有她一人有钥匙,红豆这些丫鬟是打不开的。
她有一块宝贝玉佩,是祖母淑慧公主给她的。
这块玉佩的来头不得了,是昭圣太皇太后体恤爱女远嫁,特地赐予淑慧公主,算作娘家也就是皇室答应她的一个承诺。
淑慧公主一直留着这块玉佩,直到年幼的吉布楚贺随她回京省亲,独自留在了宫中,她才将这玉佩给了最疼爱的孙女,权当送给小吉布楚贺一个护身符。
多亏了这块玉佩,就算吉布楚贺幼时在宫中长大很不易,宫里的人也都高看她一眼。
没有人不知道,她身上有一块太皇太后赐下的玉佩。
“格格,什么玉佩?”红豆却是一头雾水。
吉布楚贺讶然:“就是一块儿白玉的,方方正正的,这么大。”
她比量着大小:“就是祖母给我的那块呀。”
红豆听后非但没明白,反而更迟疑了:“……您说的是固伦淑慧长公主殿下?”
“嗯。”吉布楚贺见状心头一凉,道:“罢了,你叫豌豆来。”
红豆是康熙三十七年才来到自己身边的,而豌豆从小在草原上就跟着自己,她总该知道。
然而——
“……奴婢也不记得有这块玉佩。”豌豆看着她们,更为无措。
吉布楚贺彻底冷静了,她回到妆台前坐下,轻声说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豌豆和红豆略感不安地应道,窸窸窣窣地去了外间。
吉布楚贺吁了口气,余光瞥见银镜中的容颜,不自觉坐正了身子,对镜抚上自己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