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安子又带来一包茶饼,附着胤祥一封亲笔信。
他的信是用蒙文写的,理由是“十来岁的吉布楚贺的汉文应当还不好,没得让人起疑”。不过,蒙文也有蒙文的好,没有那么文绉绉的,读起来更熨帖:
「小雀:
因你说不想见我,便不添“如晤”两个字了。」
吉布楚贺展开信纸,眉心微微一蹙。
实在是很狡猾的一句话。
这句之后,信上又起一行:
「今日我又去了四哥府上,他给了我几块白牡丹。但我想,还是给你的好。老茶养胃,比碧螺春温和。不过,若四哥到宁寿宫去,记得不要给他喝。不然让他发现了,又要骂我。」
吉布楚贺眉头又是一皱,险些当着宫人的面儿笑出来。
不知道胤祥怎么一把年纪了,脾气还这么搞怪,甚至没有少年时稳重。他自己也在信里说:
「你知道依我现在的情形,是绝不想听他的骂的,那样实在太窘迫。」
亏他还知道自个儿现在的岁数是四阿哥的一倍。
吉布楚贺沉着气,继续往下看,又见他提起了小时候的事: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茶饼”。」
……
吉布楚贺小时候一直长在草原上,当然对关内的风俗一无所知。宫廷里的锦衣玉食让人看得目不暇接,小吉布楚贺七八岁时才认识茶饼。
当时内务府送来了一些福建的贡品,又是寿眉,又是白牡丹,全是老茶饼子。
吉布楚贺问:“茶饼是什么?是茶做的奶饼子吗?”
胤祯也是七八岁的孩子,正是捣蛋的时候,故意说:“对,茶做的奶饼子!是很香很甜的点心,你快尝尝!”
吉布楚贺傻乎乎地信了,剥开纸皮,咬下一口,还没尝着味儿,就听见“咯嘣”一声。
一颗又白又小的乳牙“吧嗒”掉了。
那茶饼压得实,自然硬得很,纹丝未动。
吉布楚贺傻傻地抱着石头似的茶饼,知道自己被戏弄了,还丢了颗牙,委屈得要命。
胤祥迟来一步,刚进门就看见可怜的小雀被欺负。不由分说,他上来就给了胤祯一顿拳头。
他那时已经十岁了,比他俩都大。他跟着练武的师傅会了些本事,又有身高和力量的优势,三两下就给胤祯揍得服服帖帖,哇哇大哭。
……
吉布楚贺回想起幼时的事,暗道:难怪她小时候会喜欢上胤祥。
光风霁月、侠肝义胆的少年郎给了她温热的体贴,是她在这陌生的深宫中,唯一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再低头看信,他说:
「现在我觉得打他打得轻了,后悔了。」
这句话必然另有所指。
吉布楚贺合上信,小安子还在等她的回应。
“格格,爷今儿也想知道,您有什么话要交待给他不?”
小安子每天来,末了都得替胤祥问上这么一句,每回都可怜兮兮的,甚至用上了“交待”这样的字眼儿。连着一个月都低声下气的,姿态已经不能更低了。
若非他亲自授意如此,小安子也断不敢自作主张,替当主子的伏低做小。
但是,吉布楚贺还是跟往常一样,悠悠说道:“没别的。茶我收下了,让你回去好交差。”
小安子心道,只言片语都没有,这怎么能叫“好交差”呢?
自那日从四爷府上回来,胤祥就再没有过好脸色,比腊月的天儿还冷。他们底下的人日日战战兢兢,都觉得爷没以前好伺候、好说话了。
他和小顺子是近前伺候的,心里透亮儿。他们家爷准是跟玉格格闹别扭了,心情才会这么糟糕。尤其玉格格全无回应,这一天天地过去,爷的情绪只会越来越糟。
小顺子说,爷每回提笔写信,都是面无表情的,全无情意绵绵的样子。所以说,他在给玉格格写那些逗趣儿的话的时候,心里指不定怎么滴血呢!
真不知他们家爷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两个人闹成这样。
小安子哂笑说:“爷说了,格格您心里有气,可气得撒出来才能好啊。还说您什么时候想把这气撒到爷身上,愿意见爷了,务必让他知道。”
他体会不了胤祥的心情,说起这些话来只觉得臊得慌。
想想以前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何曾这么卑微,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然而,吉布楚贺笑了笑,还是没有表态,让他领个赏钱回去了。
屋里伺候的丫头们面面相觑,比小安子还摸不着头脑,但谁也不敢置喙。
吉布楚贺这里春风和煦,不比胤祥那边狂风骤雨,可她们也都比往日更小心谨慎地伺候,只期望二人早日言归于好。
毕竟两个人青梅竹马,哪儿来的隔夜仇呢。
胤祥也是精明,知道对付现在的吉布楚贺,不能再用撩拨小姑娘那些花招儿。不如关怀体贴,无微不至。冷了给她添衣,热了给她打扇。
这柔软的暖流一点一滴地侵蚀着铁石心肠,倒比风花雪月更能俘获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