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秋,芸豆她们新换了软和的垫子,外面包着红杏色和金盏黄的绸缎。日光一照,满屋子都很亮堂。
小桌子上总摆着可口的干果点心,绿豆只重新上了两盏杭白菊沏的果茶便退到了外间。
这时,寿佼回道:“现在还记得我的人也不多了,但是谁对我好,我也是记在心里的――玉姐姐就是头一个。”
“你喊我一声姐姐,我记着你还不是应该的?”
吉布楚贺笑着,粗粗打量了寿佼一圈儿。
寿佼还是记忆里的老样子,文静纤柔。
吉布楚贺瞧见寿佼搁在檀木桌面上的手腕,恨不能只有自己半个细。
“我的格格呀,你也太瘦了,这怎么成?”她拉着寿佼的手问道:“我送你的奶糕,你当真都吃了?”
“什么都瞒不过玉姐姐。”
寿佼看了自己身边的宫女一眼,低声道:
“嬷嬷们说,我得维持公主的仪姿体态,不能多吃。我想也是,姐姐们哪一个不是婀娜苗条的。”
吉布楚贺玩笑道:“得亏我没有福分当你的亲姐姐,不然我这一身的肉岂不是要挨打?”
她自小生得丰腴,发育又快,就是宽大的旗袍也遮不住全部。
寿佼露出一个苦笑,挂在她一张稚嫩的脸上很不协调。
吉布楚贺不由得想起乌仁哈沁,寿佼和她是一样的年纪。
回京还没多久,乌仁哈沁已经给她寄了好几封信,其中还有几张汉字字帖,厚厚的一封,满满都是等着她褒奖的期待。
寿佼是宫里的金枝玉叶,却早早被夺走了童真。公主们养尊处优,性情恭顺,因此总是被色厉内荏的老嬷嬷们拿宫规挟制。
小桌上有一架精致小巧的西洋钟,好像是胤祥小时候送她的,因为上面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彩釉小鸟。
这样的舶来品在现在还是稀罕物,只有在康熙那儿得了赏赐才有,吉布楚贺没这个本事。
寿佼看了那西洋钟一眼,她虽然没有,却也认得上面的罗马字,知道怎么读时间。
时针还停在十上,才十点半,她就打算告辞了。
吉布楚贺留住她,道:“苏麻喇嬷嬷来了,中午我不必陪在太后那儿,打算让红豆弄些烤羊肉,一起吃吧?”
寿佼又看了一眼那西洋钟,答应下来。
小太监在院子里望了望风向,架好了烧着木炭的小铜炉,由红豆摆上了一盘盘腌制好的羊肩肉,雪花肉和新鲜内脏。
院儿里的宫人们都忙活起来,只有吉布楚贺和寿佼坐在庇荫下,较为清闲。
裹着葱香的肉味儿压住了清雅的菊香,秋日里,旁人都是持螯赏菊才算雅致,但是吉布楚贺从来不理会这些习气。
寿佼从小行规蹈炬,就算羡慕也不会说出来。
吉布楚贺命红豆挑了几样素菜,隔着热水温着送去了宁寿宫后殿。
两个老太太一早就闻到了味道,不过苏麻喇吃斋,太后也随她一起吃,都不馋这一口。然而看到有小辈想着自己,心里还是熨帖。
红豆呈上菜品时,特地说了没有用牛油,也没加辣子,只用了葱蒜提香,清淡健康。
太后和苏麻喇都用了一些,也不忘问问吉布楚贺在做什么,怎么突然想起这出。问罢才晓得是寿佼来了,见她清瘦不少,才非要喂她吃肉。
“十格格也是个好孩子,就是话不多。”待红豆退下,苏麻喇对太后说道:“您觉得呢?”
太后问道:“姑姑是希望我把十格格接到身边来?”
苏麻喇点点头:“往日这宁寿宫里好几位阿哥格格,每天欢声笑语,真是好啊。咱们何不继续这样快快乐乐下去呢?皇上子女多,有儿孙福,都能来孝敬您。您瞧淑太妃有九格格承欢膝下,这些年多开心呀。”
淑太妃是太后的亲妹妹,但同顺治帝的许多后妃一样,膝下没有一儿半女。
康熙孝顺太后,对淑太妃也很好,将生母卑微的九公主交给了太妃抚养。
太后一向拿苏麻喇当长辈,老姑姑说的话她都会听。可是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谁也比不上我的寿佳贴心。”
苏麻一听,见太后果然还没从五公主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也不想走出来,只好放下这段,聊了些别的。
科尔沁的人时不时地会送请安信,当然也不止是为了关系她们几个老太太的身体。
大清入关前,与皇室联姻最多关系最密切的蒙古部落就是科尔沁。同时,他们也不会放弃争取更多的联姻机会,与皇室的关系越亲密越好。
当朝只有一位大公主纯禧嫁去了科尔沁,且也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公主们远嫁蒙古十分不易,但如果日后嫁去科尔沁的公主跟随太后长大,多一层牵绊,出嫁后既能尽快适应,又能多几分科尔沁人民的爱重。于联姻而言,更是件多方利好的事。
吉布楚贺当然记得寿佼前世嫁去了科尔沁,只是额驸并非太后的娘家,身家很不显赫,极委屈寿佼。
此刻,她重新接触了每个人的过去,才发觉原来大家伙儿都很不如意,似乎每个人的人生都值得重来一遍。
红豆回来时,带了一碗太后赏的素斋。
吉布楚贺和寿佼谢了恩,打开鎏金的五彩菱花盖子一看,原来是一道用冬瓜做的“东坡肉”。御厨们的心思精巧,常常能将素菜做成肉菜以假乱真。
“真的托玉姐姐的福,我才能跟着沾沾光。”
寿佼拿帕子点了点嘴角,捧起一杯刚上的花茶,低头一笑。
素斋不稀罕,稀罕的是太后的恩泽与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