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胤祥醒了,就睁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望着帐顶发呆。
他躺了一天没进食,也不说饿,更不吃饭,就这么愣着出神,倒是比沉睡不醒的样子还吓人。
胤祥乍一听“四阿哥”,以为是弘历来了,还躺着不想动。等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才大梦初醒般地意识到:
“四阿哥”是胤禛,他四哥!
倏地,他猛地坐起来就要下床,垂死病中惊坐起似的。还没看清四阿哥的身影,就先跪到了地上。
“干什么这是?行这么大的礼?”
四阿哥一进来就让他吓了一跳,皱着眉退了半步,才上前将他扯起来:
“不是伤了腿了吗?还下什么床?你看,摔了吧!”
混混沌沌的胤祥一个顿悟,总算清醒过来,彻底记着自己现在不是怡亲王,只是十三阿哥;胤禛也不是皇帝,见了他不用跪。
“四哥,”他动了动干哑的喉咙,迟疑着问道:“您怎么来了?”
“你和十四闹这么大的动静,我能不来?!”四阿哥撩了袍子坐到床边的小杌子上,睃着返老还童坐立不安的胤祥,怒道:
“还不回床上躺好了?!”
“……”胤祥回到床上板板正正地坐卧着,大夏天的,只有腿上挂着一层薄毯。
“我还不知道你们俩?又是为了吉布楚贺吧!”四阿哥说着,凌厉的眼刀都能扇出凉风来:
“你是不是为了那个丫头,连命都不要了?!”
若放在平日里,胤祥早该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卖乖讨巧了,可他今天却像个锯嘴的葫芦,闷着头不说话。
四阿哥皱眉,不悦道:“怎么了?哑巴了?!”
在胤祥的意识里,一个时辰以前,他还躺在郊外西山的别院中,拖着沉重的病躯承受死亡逼近的压迫。
弥留之际,他无意识地望着门口,忽视了里里外外跪了一地的人,只看得见外面春光妖娆,苍翠欲滴,但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她最后一眼。
这是他临死前最后的愿望,却依然不能说出口。
许是合眼那一刻升起的滔天恨意惊动了上天,胤祥死后魂魄离体,直直飘到西山上空。
在层层云雾之上,他见到了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
那个女人问,既然他如此不甘,可愿意回到人间,从少年开始重新走一遭?
胤祥听了毫无波澜,不相信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
不过死都死了,又有什么不敢应的。
那个女人像是听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又说,天底下的确没有这样的好事,所以他要付出一些代价。
重获新生后,一要他反复承受此生最大的痛楚,二不许他争夺皇位。
若他接受并遵守这个条件,就是银货两讫,否则立刻魂飞魄散。
胤祥心不在焉地应了,再一睁眼,竟当真如愿回到了少年时。
所以四阿哥说的不对,他并非是为了吉布楚贺连命都不要了,而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为了她,他区区一□□凡胎甚至能死而复生。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胤祥低头回溯着短短时间里的惊天巨变,抹开一丝笑。
四阿哥见了,眉头又一紧。
这小子可不是魔怔了?
这边儿正僵持着,小顺子颠儿颠儿地走近了,喜道:“爷,红豆姑娘来了!”
“红豆?”胤祥愣了愣,略一回想,才记得有这么个人。
红豆原先是在他额娘敏妃的延禧宫伺候的,后来去了吉布楚贺身边,成了照顾她的大宫女。
“那……”他一阵口焦舌燥,犹疑不决,还未做好准备见吉布楚贺。他在床上躺了一天,现在又只着里衣,脸也没洗,像什么样子。
小顺子忙赔笑道:“爷,只有红豆姑娘。”
那意思就是,爷,您甭瞎紧张。
胤祥“哦”了一声,镇静不少,随口说道:“那等等再说吧。”
说完,他望向比“自己”年轻不少的四阿哥,一阵不习惯:“四哥,您刚刚说什么来着?”
四阿哥嘴角一抽,站起来就走:“罢了,我走了。”
男孩子大了,心野了,说他是听不进去的。
四阿哥出了帐子,狭长的眼睛盯上垂头等待的红豆。她手里提着一只食盒,不用开盖儿就能嗅见香浓的肉味儿。
这样的把戏,他在后院见多了。
欲擒故纵,半遮半掩。
嘘寒问暖的意思到了,人却没到,便是端足了姿态。
四阿哥沉着脸在心里直摇头,心道老十三一个光棍儿,怕是不懂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