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他连好的东西都没来得及体会,他才刚知道青丘是什么模样,却已经要结束了。他活这一遭,继承了即墨巫的意愿,承了他的苦,却唯独没有体会到过属于即墨巫的温情快乐,现在却问他要什么,他只知心里难受极了,却不知道如何能好上一些。
“你想葬在青丘吗?”战以择突然道。
即墨途怔住了,葬在青丘?他是战以择的近卫,确实是有这样的资格的……
“我不知道哥哥如何想?”即墨途怔怔道。
“你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吧。”战以择平淡道。
“尊上,我和哥哥并不是狐族,按规矩您的人是要葬在青丘的,如此倒是开心,只是现在前路未知,您会离开青丘吗?”
战以择看他,摇了摇头,“朕不知道。”
“那让我跟您去御云山吧,属下也想知道一线生机是怎么回事,那时再做决定,可以吗?”即墨途道。
战以择看了看他,道:“可以。”他又沉默了一下,才道:“带朕去看看战酒仙吧。”
“是。”
战酒仙的坟前,战以择扫视着一块块墓碑,神色有些苍凉,“你怎知该埋在此处?”青丘有青丘的规矩,若无功过变动,战酒仙的血脉身份,死后是该葬在这里的。
“他活着的时候就嘱咐过我了。”
风吹过巨大的坟场,响起呜呜呼声,如同低诉着的思语,战以择轻声道:“他可有什么遗愿?”
“他想让我帮忙问问您……”即墨途迟疑道。
“问什么?”
“他没说出来。”
战以择微怔,心里却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
“然后他让我告诉您,树下有一坛鬼年埋的酒。”即墨途道。
鬼年埋的酒?战以择看着眼前的坟,似乎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青丘灵气充裕,灵果别有一番风味,是以常用各类灵果酿酒,味道或甘甜或香醇,喝的就是其中灵美。
秋天樱桃酒是最好的,入冬时则要喝梅子酒,青丘的野梅要比别的地方多一些酸,酿出来的酒是极清冽回甘的。
战以择很喜欢。
他在离恨城喝过各样的酒,大多都很一般,也有烈的,痛快是痛快,但淌在喉咙里,流到心里,都是苦的。
青丘的果酒不同,梅子酒清冽回甘,有独属于青丘的味道,就像这片山一样让人心下澄明。
不太容易醉,却也让人自醉。
战以择一喝便喜欢上了。
战酒仙之所以有这样的名字,是因为他不善修行,却钟爱美酒的父亲。他自己倒也是喜欢喝酒的,酒量却是平平,所以只是一个人偶尔小酌几杯。
战以择来了之后才有了变化,他们是近亲,战酒仙是战以择在青丘最先熟悉的狐族,不打架了后便常在一起吃吃喝喝,聊着青丘的各种事。
后来战以择做了狐祖,闲暇的时间越来越少,那种惬意喝酒的时光也少了。
他为青丘的事彻夜不眠,为寻找巫族奔波,那个时候,战酒仙和鬼年便熟悉了起来。
他发现那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孩子酒量出奇的好,战酒仙喝到醉醺醺的时候,他的眼睛还一片清明。
鬼年总是安静的看着远处,或者看着他,战酒仙带着醉意看进那双冷然的黑眸,只觉得就像是在看着水冥,他们长得太像了,他一喝醉就有些看不清。
水冥和他关系也不错,但他们从未一起喝酒,所以还是能分清的。
战酒仙喜欢和鬼年一起喝酒。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战以择也和他们一起了,似乎是知道自己会越来越忙,所以每次入冬前,都会尽量抽出时间,一起喝上几杯梅子酒,仿佛时光也在那里面似的。
希望当年的冬天,清冽回甘,无雪无难。
这个不算约定的习惯,于战以择卧病在床时被打破,他们已经有百余年没在一起喝酒了,虽然不曾明说,但转世后应该都想过,安定下来便饮几杯的。
所以鬼年刚回青丘,便亲手埋下了一小坛梅子酒。
他都能想到鬼年那安静认真的表情,战以择轻笑出声。
他走到了一颗熟悉的树下,挖出了一个棕色的小坛,蝴蝶从他肩膀上飞下,绕着酒坛转了一圈,战以择的目光落在它身上,透过它看着飘落的点点白色。
他伸出手,接住了飘零的雪花,冬天到了,这雪看起来会很大。
蝴蝶落在他的指尖,黑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战以择微微回神,他敛下眸中神色,拿着酒坛,回到了战酒仙的坟前。
他取出了三个杯子,倒上了酒。
“小酒。”似是觉得这称呼有趣,战以择笑出声来,“朕知道你要问什么,除了朕,狐族一个都没了,朕对你很失望。”
“可是,朕还是会和你喝酒。”他拿着那杯酒,倒在了战酒仙的坟前,“因为,朕不是一个好帝王。”他轻声道,语气带了点随意,就像在聊天,“你让朕失望了,朕也让你失望了,如此,便不要相互责怪了。”
幽冥鬼蝶振翅飞到了战酒仙的墓碑上,合着翅膀安静的停着,战以择望着它如落叶般的身体有些出神。
若鬼年活着,看到战酒仙的坟墓,应该也是如此沉默吧。
他拿手点了点另一杯酒,把沾着酒的指尖递到了幽冥鬼蝶的面前。
那蝴蝶动了动,便飞落下来,抱着战以择的手指,吸食着上面的酒,吸过后又落在了地上的杯子前,微微往酒里探身。
“倒有灵性。”战以择笑了笑,侃道:“这是你自己酿的,该合口味。”他说罢,一饮自己杯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