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她长发如瀑,身姿纤窕。
看起来,她过的很好,同那个人,过得很好。
沈谦之如同置身于云端,脚下轻飘飘的,他牵动唇角,笑了笑。可心内的苦涩,却任他再怎么笑都始终抹不开、散不去。
他怔怔的将手伸了出去,遥遥的对着远处的轮廓,轻抚了抚她的发梢。他垂下了眸子,望着自己空空的手掌,并无什么感觉,是了,他快连她的头发是什么感觉都要忘了。
长袖在风中飘扬,沈谦之渐渐垂首顺着门槛坐了下来,他瞧着月光又瞧向这静谧的院落,一切都是那般岁月静好。或许,这便是该有的轨迹。
他会忘掉她发丝的触觉,忘掉她澄澈的眼神,忘掉独独属于她身上的味道,最后,彻底忘却这个人。
那根系在她身上的线,也该剪断了。
他快有些透不过气。
忍着心底涌上的痛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沈谦之,你连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么?
*
翌日,晨雾将将消散,戚家大门便缓缓向里打开了。
戚云被春儿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许多,走了几步,仍有些微喘。
“哥儿,您说您这是急的什么?您上头还有知府大人,这般着急忙慌的是作什么?若是您的身子不好了,老太太可不得把我――啊!”
春儿说着倏然大喊了一声,往戚云身后躲去,待定睛一瞧时,低声嘟哝道:“这不是……御史大人?”
春儿的这一声叫喊,将倚在马车上睡着的卫辞也惊醒了,他猝然睁开双眼,翻下马车来,先向戚云行礼道:“戚大人。”
戚云蹙着眉头,微微颔首。
接着,卫辞便大步上前,一面将沈谦之扶起,一面笑着对戚云道:“我家大人有要事要与戚大人商议,是以早早便再此等着了。”
戚云唇色发白,却还是温和有礼的回道:“怎的……不进府去?”
这时,沈谦之已醒转过来,将衣袍整了整,抬眼瞥见戚云时,略顿了一瞬,说道:“你身上上的伤还未好,还是坐我的马车去府衙罢。”
沈谦之说罢,也不等戚云回话,便直往前走了,卫辞忙跟上了。
路过一茶寮旁,卫辞低声试探着问道:“大人,不若……饮一盏茶罢。”他原想说醒酒茶三个字,但话到嘴边,到底没敢说出来。
沈谦之也觉头上隐隐发疼,宿醉加上吹了一夜冷风,现下身上各处都不舒服的紧,便点了点头。
“大人也这般难受,何故将马车让出去?”卫辞一边给沈谦之斟着茶,一边颇有些埋怨的问道。
沈谦之一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缓缓道:“他不能有事。”
一阵风吹过,沈谦之不住的咳了起来,他抬首望向卫辞的眼神带着寒意,“你是越发大胆了?自个儿睡在马车上?”
卫辞立时皱起了眉头,忙开释道:“昨夜我可是求着大人回客栈的,只是……大人的脸色比昨夜的寒风还要冷。”
沈谦之锐利的眸子扫向卫辞,后者忙垂下眸子,将头转向旁侧漫不经心的四处打量起来。
“大人,这里到底是与京都不同啊,总还能瞧见一些个异国人。”卫辞瞧见几个穿着奇异的人护卫着一辆载木箱的马车经过时,不由得感叹道。
“好香啊!”马车经过卫辞身侧时,散发着馥郁的幽香,惹得他都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沈谦之亦闻到了这股怪异的香气,不多时,他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方才那队马车往何方向去了?”
卫辞伸着脖子向后望了望,蹙眉道:“约莫……是出城的方向罢。”
沈谦之一把放下手中的茶杯,骤然起身,对卫辞道:“你现下即刻往府衙方向去,拦住戚云的马车,让他带人往城门方向来,带上搜查令!”
卫辞还怔着,见沈谦之疾步往城门方向去了,再想问什么已是来不及了,只得咬了咬牙,握紧腰间的剑,与人询问了一条去府衙的近路,抄着巷子的小道奔了过去。
沈谦之亦抄了近路,他守在一个巷子的转角处,探身瞧了一眼渐近的马车,又瞅了一眼身旁堆着的一摞大麻袋。
他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抬脚用力踹向那些麻袋,几下后,那些麻袋正倒在了路中央。看着拉马之人踌躇了片刻,还是拉着马绕去远道,沈谦之这才微微呼了一口气,跟着朝城门方向继续前去。
待戚云带着一众人马行至城门口时,那辆马车将将行驶至城门前。
戚云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时,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沈谦之,两人相视一瞬,他便命人拦住了那马车,道:“停下车马,例行检视。”
打从他知道沈谦之在禁赌令上印了章,又果断替他下令带走了民乐坊内赌坊的人,他便知道,这个人,他信得。
“大人,我们的马车上都是香料,近日生意不好做,便剩下了,正要带回去呢。”其中一个人说着不大流利的中原话,试图向戚云解释。
“若是如此,你们更无需担心,只是例行查看而已。”戚云说着,示意身后的人上前去检查。
“戚大人!”
戚云手下的人正要强上前去检视时,知府宋庚忽而带着一行人提马上前呵道:“戚大人,本官何时向你下这搜查检视之令了?你如此行事,是否僭越了?”
“还不放行!”宋庚说着,对一旁守门的说道。
眼见守城卫士欲让出道来,戚云带人向前一步,道:“宋大人!”
沈谦之站在暗处,见此时众人齐聚,思忖半晌,缓缓从地上捡了一个石子,在手中轻捻了捻,极速出手,朝拉着木箱的马前腿打去。
骏马一声嘶吼,前蹄高高抬起,马车上的木箱随之侧翻在地。
整整一木箱的香料撒了满地,一时间香气四溢。
宋庚紧皱的眉几不可查的舒展了一些,而后朝戚云出言讥讽道:“戚大人便是为着一箱香料,病都不顾的急着要来出风头?”
春儿扶在戚云身侧,要上前去时,被戚云按在了身后,接着便听宋庚继续道:“戚大人新上任,行事虽莽撞了些,却也合常理,到底是年轻气盛。既是在本官任上,便免不得要对你多加提点,今日回府衙便写一份自省文书呈上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