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
泌尿外科54区在新大楼的20层东面,恰能观见桔红的圆球由五阳湖里蹦出来,火焰般的红光反射在高楼的玻瓦,掀开都市巨幅篇章。
城市的日出就像是抢拍的盗版电影视频,画质低劣,没有具体的震撼。
温柏义就这样连续看了两个夜班的日出,没有同事调休的情况下一周一个夜班,再遇见秦苒时距离她消失的那晚正好过去十天。
回忆故事比故事发生还要久,以致温柏义看到秦苒以为是第二世。她身着一件宽松乳白色连衣裙,皮肤滑如瓷片,要不是见过,他大概只会当做一个面容清秀知性的姑娘,失足一样在妇科门诊手术室徘徊。
*
南澳岛和温柏义像是大梦一场。
秦苒捏着B超报告在妇产科排队,烦躁得出了一身急汗,汗水染湿额角和背脊。她讨厌门诊,讨厌人群,这两天属于电视剧情的孕期生理反应终于姗姗来迟,她开始反酸,厌食,闻不得腻味,时常捂着嘴干呕。
在南澳岛,她时常觉得这个生命不曾存在,她是一个结了婚的自由人,她可以离开徐思伦。都21世纪了,离婚算什么,别人可怜的眼神算什么,会在那种情况下可怜别人的人才比较可怜。
只要她心智坚定,一切都不是事儿。
只要她好好跟家里说,只要她态度坚决,一切糟糕的问题都可以解决。
也许她可以好好跟家里说,也许她可以做到挣扎出软糯的性格束缚,也许她可以试图去解决肚子里这个糟糕的问题。
她越想越无力,越无力越烦躁,海风吹不走孩子,也吹不散婚姻的阴郁。
温柏义为她按下下楼电梯,留下那句“放心,等我”时,应该不会料到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那刻她很紧张,涌上羞耻感,但都不如下到酒店大厅,看到徐思伦来得震动。
上帝从来只会觉得剧情不够狗血。不会共情凡人的愁楚过负。
徐思伦风尘仆仆,抱着僵硬如兵马俑的秦苒兴奋转圈,亲吻她的耳垂,细嗅发香,“宝宝,Surprise!”
确实很惊喜。
他们那晚在青澳湾就塌,她不让徐思伦在那家酒店入住,拽着他以体验别家风味为由去了隔壁的酒店,如果不是太晚,她想立刻离开南澳岛,藏住她的乌托邦。
徐思伦的惊喜,喜不知有多少,惊倒是一点没掺水。
他改名了。名家慕一个又哲又亮的名字,徐思伦不知打哪找大师一解,认定名字偏文,不够大气,所以他三十多岁也只挂名艺术馆副主任,事业线太过平稳不够陡峭,便改成了徐仑。
秦苒太过震惊,愣在那里都忘了生气,等他洗完澡出来,她第一句是,“那结婚证还作数吗?”她居然天真地飘过这样一个念头,想来人真正绝望的时候思想是可以返璞归真的。
“宝宝你想什么呢。”他宠溺地揉揉她的脸蛋,“老天哪会给我这等好事。”他想等她气恼再抛她一句蜜语,但秦苒毫无反应,睡眠不足一样两眼无神,他只能自己接话,“娶你两次这样的好事。”
秦苒皱眉,“还是伦理的伦吗?”
“昆仑山的仑。”
很好,搞个艺术,人都不做了。
他遗憾凌晨两点多的南澳岛灯火都熄了,落地窗外入目是一片漆黑。
“睡吧,旅游累吧。”
秦苒任他抱到床上,察觉到他的手部动作,赶紧闭眼装死,发出抗拒的疲惫哼唧。
好在,老夫老妻,不会有谁对这事如此饥渴。
半迷糊中,秦苒非常放浪地想,如果胆子再大一点,就跟他做了,通过身体把越轨的羞辱传递给他。
24小时被两个人进入,是秦苒这样的女孩可以刻在墓志铭的风光大事。
但她没有,她想让甬道内的属于温柏义的余味再留得久一点。是温柏义,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秦苒知道南澳小分队的计划,所以在他们驱车前往42号风车时回房整理了行李。她沉默地整理,徐思伦,不对,徐仑抄兜左右晃荡,宽腿裤摆不时扫到她的手。
她问他:“看什么。”说完瞥了眼垃圾桶,由于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客房打扫过,塑料袋里空无一物。
“看老婆这几天不肯接我电话是不是偷人了。”他玩笑地抛下这句话,却在秦苒心里砸下一枚破局的洋钉。
心中的干柴被丢了根火柴,秦苒猛地起身,两手在身侧紧攥成拳,厉声反问:“那你呢?你这几天呢?”
徐仑被她忽如其来的起势一呛,长身一退,“我忙展呢。”说完,他松了口气,好笑地捧起她的脸,“我不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吗?”
眼尾岁月的痕迹每一条都长在了魅力点上,面对这张脸,再负面的情绪都能被颜值消解。他真的是她这辈子看过最好看的男人。气息都美好。
“徐思伦,”她依然改不过口,“你第一个个人书画展我不去,你还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她和徐仑进入了冷战。主要是她冷,他不住哄。
换做以前,秦苒很容易心软,毕竟她就是吃这套的人。可这回他将自己的动机剥开揉碎,将酒精的迷离作用放大,将赤子忠心捧到眼前,她心如死水。她来时明明难过得死去活来,怎么三天一过,心境大变,好像抱定孤独终老的决心。
什么汕头什么海上餐馆他们都没去,秦苒持着一颗秤砣心回去了。原因不是徐仑,是她在离开酒店的瞬间,股间一热,她见红了。
淡淡一痕血丝,然后一切平稳,不痛不痒。
她在搜索引擎上判了自己死刑,又在网络科普热帖上找回生命,终于在回到学校准备了几天比赛后,被办公室的老师吓得去了医院。
她密切注意过王珊珊的态度,与往常无异,甚至因为她跟自己父母一起旅游多添了一层亲密,在食堂遇见会积极引荐其他其他护理系的年轻老师认识。
就在秦苒全情准备市级优质课比赛时,犯困导致的疲乏极大影响了她的效率。这次本来就是别的老师家中急事,导致预留给她的准备时间骤缩,本就在焦头烂额之时,实习期回校签住宿申请的同学和老师交流实习心得,说起在妇科门诊实习,里面有个专门做人流的手术室,每天都排满了人。
由于接触新行业的新鲜感,她青春张扬的声音漾满整个办公室。
秦苒握鼠标的手顿住,低头看着键盘,不由分散注意力,听她们说起话。
学生说,很多女孩子对怀孕流产很不上心,有时候会多次堕胎不以为然,而子宫是西瓜皮,越刮越薄,女人根本流不了几次产,所以医生在对未婚女生进行手术时,用力一些,让她们知道疼。无痛人流根本记不住伤害,她们以为打胎就像来一次大姨妈一样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