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留的家虽好,总不是故土。乡音难改,故土难离,异蛊门是苍山心中永远的家。
死者已逝,姜如遇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道:“这是什么?”
她指着苍山面前的木桶。
苍山面上出现一丝怨毒神色,还夹杂着一些快慰。紧接着,他拿出脖颈上挂着的骨笛吹奏一声,木桶里传来嘻嘻刷刷的响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木桶上面那个人头也开始发出哀嚎声,这声音姜如遇觉得耳熟。
她上前想拨开那人头上的头发看,苍山忙道:“恩人小心被蛊虫缠上。”
姜如遇便顿住手,苍山再一吹骨笛,那人嘴里“啊啊呜呜”的叫着,从耳朵里开始分别爬出全身漆黑发亮的毒蛇,她放在木桶上的手指指甲处也爬出无数带血的虫子。
这些蛇虫的出来让这人很痛苦,连哀嚎声都小了不少。
“恩人,木桶里有三千余种蛊虫,蛊虫如若要具有攻击力,必须经过这关。从人的身体里爬出来的蛊虫,才灵气四溢。”
姜如遇问:“这是邪法?”
苍山一顿:“如果放在别人身上,的确是邪法,但放在她身上就不是!”苍山咬牙切齿:“她害了我们满门,我想过杀她,可是她只有一条命,怎么能填我们上下三百多口命?成为蛊人,生不如死,是她最好的归宿。”
苍山说着,上前一把撩开那个人面前的头发,露出一张白肿得像泡了水的发面馒头一样的脸,姜如遇依稀辨认出这是姜扶光。
姜扶光原本清澈的眼睛变得浑浊,眼皮肿胀遮住眼睛,显得眼睛像是一条线。
百年时间,姜扶光修为没涨,又遭到这样的折磨,如今苍老如老妪。
“姜……如遇……”姜扶光忽然看到了姜如遇,她浑浊的眼睛像是一下来了神采,开始咒骂起来:“你怎么还没死……你这个贱……”
姜如遇面无表情,苍山却看不得姜扶光如此嚣张,他敲击木桶,木桶底下的蛇虫好像又翻了浪,姜扶光皮肤被撑大,好像有蛇影从她皮肤中游过,她露出窒息之感,说不出话来了。
苍山这才对姜如遇道:“此女本性极恶,不知害了多少人,平白一死,简直便宜了她。请恩人放心,我的蛊虫也绝不做恶事,蛊能害人,也能救人。”
姜如遇点点头,这场景虽然残忍,可她毕竟不是苍山。
苍山经历的灭门之祸,他走不出来,无法释怀,谁能替他原谅?
姬清昼就更司空见惯这些事。
苍山又献宝似的带姜如遇去看另一个横着的木桶,这个木桶只有半人高,极矮,里面也有一个被这么泡着的人,头发都和鲜血凝结在一起了。
看样子,这是个男人。
姜如遇猜测道:“这是鸦杀堂堂主若风?”
当日异蛊门被灭门,的确是姜扶光想用邪魔手段提升自己的修为,但杀人的却是若风。姜扶光只是故作不知地吃下了那人血药丸。
只是,姜如遇听说若风早死了。
苍山道:“我救活了他,准确说,他其实没死透,被埋进土里,其实胸膛里还有半口气没咽下去呢。起初我扒他的坟是因为我的师父同门被曝尸荒野,他凭什么可以入土?没想到,我打开坟墓,发现他还能救活,我用各种珍贵的蛊虫药草救活了他,然后让他当我的蛊人。”
若风身材高大,但是苍山只给他这么窄小一个桶,想必他的身体早就废了。
苍山问姜如遇:“你认为我做得怎么样?三百多个人,他们怎么能下得去手……”
苍山又往木桶里倒毒蛇,姜如遇看他难受的模样,没有打击他,只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没有错。”
如果天下做恶事之人都知道自己的下场如此凄凉,做恶事之人至少得少一半。
姜如遇不再打扰苍山折磨这二人,从洞窟里出去,姬清昼跟上来。
他站在姜如遇前面问她:“你刚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姜如遇一思考:“我说了什么?”
姬清昼眸色深幽,在他发作前,姜如遇露出一个很清浅的笑:“我刚才是想说,我很庆幸认识你,如果没有你,一路行来我会无比孤独。”
她也许仍然能活下来,活得好好的,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睡梦安恬,她的梦中会盛满忐忑和孤独。
上陵姜家,毁灭姜如遇的最重要的东西从来不是修为和手筋,而是给她注入了不安和孤独。朝夕相处者,转眼可以毁灭她,二十年来的爱一夕瓦解,多少人还能再爱?
姬清昼是她唯一可以说真话的人,可以信赖的人。
姬清昼心念一动,他忍住想抱紧姜如遇的冲动。姜如遇何尝不是解救了他的孤独?
此时他心有情愫,却仍担心孟浪,他总想着时光还长,不能唐突,双手岿然不动。
姜如遇却主动靠近他,仰头直视:“我知道你对我的想法,也大概知道了我自己的想法,只是我从没试过那样温柔地对待人。”
她只温柔地对待过剑。
她担心她仍然冷硬刚直,她学会最难的剑法,做过最困难的事,但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
话已至此,姬清昼再不压制自己,将姜如遇深深抱住:“你不必温柔。”
第一,他们二人都不够温柔,他们用最本来的模样吸引对方。
第二,如果一定要一个人温柔,主水的姬清昼认为他最精通此道。
第三,磨难已过,留给爱的时间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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