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山笑:“生活所迫,满腹医书皆为稻粱谋。”
姜淮却摇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着丛山,似是疑惑,又似是自问:“明明有那么多的选择,丛医生为何会选择中医?”
丛山本想开玩笑说“豪门恩怨,亲人遗志”,可姜淮的眼神干净澄澈,今夜月色又恰好,他不忍让他失望。
丛山想了想,说:“一开始,是因为我的外祖父。我从小跟着他长大,他是一名中医。临终前,他希望我能接手回春堂。”
姜淮忍不住问:“丛医生心甘情愿?”
丛山笑:“年少轻狂被囿于一方窄院,谁都不甘心。况且,中医总是被人误解。”
“有一个夜晚,我接诊了一个小姑娘。她和前男友分手,深夜买醉,得了急性肠胃炎,送来时已经高烧昏迷。”
“我花了一夜抢救,她醒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还想活着’。”
“那句话于我而言,有千钧之重。”
“这之后,我又接诊了被丈夫家暴的主妇,被校园霸凌的学生,被子女抛弃的空巢老人。”
“他们是尘世的苦主,彼此相互慰藉。”
“商人多贪心,医者总多情。我贪恋这份羁绊,一直舍不得回春堂。”
丛山微笑起来,谦虚地说:“说来惭愧,我不善经营,多亏这些朋友的不离不弃,回春堂才能存续至今。”
姜淮想,回春堂和丛山,都是令人安心的存在。
他第一次看见丛山,便忍不住想要和他亲近。
即使是素昧平生的人,情谊都会得到珍重。
“更何况,如果没有回春堂,”丛山温柔地看向姜淮,“我也不会遇见姜律师。”
“人海茫茫,得遇知己。这么一想,心里总是充满庆幸。”
姜淮怔怔的,看着丛山,说不出话。
丛山问他:“姜律师为什么会做律师呢?”
姜淮没有反应,丛山叫他:“姜律师?”
隔一会,姜淮回过神:“嗯?”
丛山又问一遍:“姜律师为什么会做律师呢?”
姜淮喝一口碗中的酒液,脸颊烫烫的:“全因私心。”
“我的父亲家暴赌博,”姜淮第一次在他面前交代自己的过去,故意轻描淡写,“我想亲手把他送进监狱。”
丛山不说话,姜淮故作轻松地一笑,手心却紧张得冒汗:“丛医生会不会觉得,我们当律师的都冷血无情?”
丛山摇摇头,认真地说:“律师本就是维护社会公序良俗的职业。”
姜淮说:“可他是我的父亲。”
丛山看着他的眼睛,说:“向死而生,人之常情。”
姜淮半信半疑。
“我接诊过很多患者,他们大多有着糟糕的原生家庭。”
姜淮说:“不幸的家庭大多相似,人类的悲欢总是相通。”
“可是没有人,能如同姜律师一般,”丛山微笑,“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也有天真热忱的赤子之心。”
“正因如此,更显珍贵。”
“叫我更加想要珍惜。”
夜风微微地吹,栀子花悄悄地吐露芬芳。
姜淮安静地看着丛山,内心翻腾如同涌起的浪潮。
一墙之隔是另一户老派人家,开着收音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飘过砖墙,落进姜淮的耳朵里。
他听清楚其中一句戏词,“道逢游冶郎,恨不早相识”,画外音一般唱出他的心境。
恨不早相识。
果酒的香气一丝一丝窜进他的鼻息之间,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如同跌落在云层之中,头重脚轻。
“扶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
丛山。
“愿得无人处,回身与郎抱。”
丛山。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丛山。”
“嗯?”
这是姜淮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丛山诧异地应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