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自然是跟着张浒玩乐。碎叶镇作为碛西大城,玩乐的地方极多,许多花样更是刘錡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每每流连忘返,凭借极大的毅力才没耽误去李全家读书,但黑眼圈也一日比一日重。
又过了几日,高节度使下令各军返回驻地,他自己也要带领龟兹镇的将士返回大都护府所在。听闻此事后,刘錡赶忙拜见岑参,要请他在下一日吃酒。在碎叶镇能办的差事都差不多办完了,高节度使管的也没那么严了,岑参有了空闲,欣然答应。
“那今晚晚辈在花月楼宴请岑公。”刘錡说道。
“不必在花月楼。”岑参道:“你原先不过是个军士,攒几个钱也不容易,不用为了请我吃酒把钱花光了。我看你我遇见的那家酒肆还算不错,听说还有旁的节目?就在那儿吧。”
刘錡又劝了几句,见岑参执意不去花月楼,于是说道:“既然如此,晚辈就领岑公的好意了。可是,那两家酒肆的节目在午时。”
“那就将时候改为午时。”岑参笑道:“临近离开,高节度使也不管了。”
就这样定下了吃酒的时间地点。刘錡提前找到酒肆主人雷泰预定了一张位置偏僻的桌子,又反复强调让他预备三壶最好的酒。雷泰见他说的郑重,也不敢敷衍,连声答应。
刘錡又请李全做陪客。李全还没从岑参手里得到举荐信,听闻有和他吃酒的机会,自然是立刻同意。
第二日午时很快到了,岑参来到这家酒肆,同李全、刘錡吃酒。酒过三巡后,岑参说道:“刘錡,我本说要指导你诗,谁知却不得空闲;又没办妥脱籍,也不能带你到龟兹教导,我真是有些愧对于你。”
“能得岑公帮助从军士转为吏员,錡已是感激不尽,岂敢再有其他奢望。”刘錡马上说道。
“纵然你不抱怨,我心难安。”岑参与其说是对刘錡的愧疚,不如说是对自己竟然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成的不满,想了想说道:“高节度使去职总还有二三个月,返回龟兹镇后我设法将你暂时调到龟兹镇,指导你几日。”
“如此太劳烦岑公了,錡不敢当。”刘錡马上婉转地推绝。他刚做佐史就离开嗢鹿州都督府来龟兹镇?必定得上司另眼相看,以后还想不想在嗢鹿州混了?更何况,岑参马上就要离开安西了,抱他这根大腿短时间内也没什么用,他可不愿意因此得罪了上司。
“既然如此,那我就向高节度使请求去嗢鹿州公干几日。”岑参立刻明白了刘錡的心思,也能理解,想了想又道。
“这,岑公,錡何德何能,能得岑公如此相待。”刘錡十分惊讶,又非常感激地说道。
“也不全是为了指导你。”岑参笑道:“快要离开了,才恍然惊觉自己在安西这二年也没去过几个地方,其中就有嗢鹿州。以后还不知是否有机会再来安西,想临走前去瞧一瞧。”
原来如此。刘錡心里想着,又道:“錡对岑公感激不尽。”
岑参点点头,对李全说道:“你这些时日一直刻意讨好的目的我也知晓,下午你来镇将府,我将举荐信给你。”
“多谢岑公。”李全对被当面揭穿心思有些脸红,但也忙不迭地出言感谢。
岑参又同李全说几句话,李全连声答应。刘錡见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忙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吃酒,吃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好,”岑参叫道:“真是好诗句!李全你要将这首诗补全,等我去了嗢鹿州可是会问你的。”
顿了顿又道:“不过现下不说这些事了,吃酒!”说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吃酒!”
“吃酒!”李全和刘錡也忙举杯饮下。三人大口吃起酒来。
正吃着,从酒肆门口传来杂乱又繁多的脚步声。岑参侧头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第13章 流落征南将
“岑公?”见岑参端着酒杯即不饮也不放下,刘錡不由得问道。
“无事。”岑参很快回过神来,饮了一口。但心里还在琢磨:怎么高节度、李将军、刘判官、封判官、王副使、唐镇将等人都来这家酒肆吃酒了?是偶然,还是某人带着他们来此处的?
岑参刚才一侧头,竟然见到节度使高仙芝带着许多官员和护卫走进来,占据了酒肆正中间的一片地方。所有人不用猜也能明白这是一位大官来吃酒,虽然心里暗骂,但也只能让出中间的所有桌子,撤到角落里;雷泰也要上前服侍,但被护卫挡在了外面,不让随意近身。
高仙芝这几日心情不好,来外面的酒肆吃酒倒不令人惊讶;但这家酒肆虽说有特色节目,但放在整个碎叶镇还算不上大酒肆,高仙芝这二年从未来过这样的小酒肆,今日怎地就来了?
当然,这和岑参没啥关系。他想想就放下了,只是努力侧过身子,不让自己被他们发现。这一串人都比自己官大,要是被发现了就得上前见礼,自己好不容易出来松快,可不想再在上官面前服侍。
但怕什么来什么,一个护卫去后院上厕所,回来时候尽管岑参极力隐藏自己,还是被他发现了。护卫叫道:“这不是岑书记吗?真是巧了,你也来这家酒肆吃酒?”
“原来是苏护卫。”岑参只得装作才见到他的样子,说道:“苏护卫,你今日不是应当留在府里护卫节度使,怎也出来吃酒?”
“我是,”苏护卫压低声音说道:“我是跟随节度使来的这家酒肆。”
“节度使?”岑参装出疑惑的样子,向四周看去,再次装作才发现高仙芝等人在的样子,慌忙上前行礼道:“下官岑参见过高节度使,见过王副使,见过李将军,见过刘判官,见过封判官,”
见岑参行礼,高仙芝随意答应一声,又给他看座。岑参又行了一礼,方才坐下。
“岑参,你怎也来这家酒肆吃酒?”刘判官刘单笑着问道。他和岑参交好,问出这个问题好让岑参能够解释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我前些日子认得了一个读过书的士卒,惊奇之下与他交谈起来,后来发现这人不仅读过书,而且对许多典籍有别出心裁的见解。我就起了爱才的心思,指导起他学问。因明日就要离开碎叶镇返回龟兹了,今日就答应他的邀约,吃一顿酒。”岑参道。
“原来如此。我想起一事,前些日子你寻嗢鹿州都督府的张别驾,向他讨人情要脱一人的军籍,可是这人?”王副使忽然说道。
“你还向张别驾讨了人情?”高仙芝这时出言道,同时看了一眼也陪在一旁的嗢鹿州张别驾。
你针对岑参,捎带上我作甚!张别驾张诚心里暗骂一句。王节度副使名叫王正见,也不知何种缘故一直不喜岑参,逮住机会就在高仙芝面前下眼药,即使高仙芝马上就要去职,岑参多半要一起回中原也不放过他。
但心里暗骂不能解决问题。张诚只能上前一步,行礼道:“节度使,王副使所言确为实情。不过下官并未答应岑书记的请求,只是出于好奇又见了这人。下官发现他确实读书识字,又正好嗢鹿州的原功曹参军事佐史在怛罗斯战死,所以就任命他为此职位。”
“你做的没有错处。安西读书人本就少,让一个读书人做大头兵太浪费了,做个小吏正合适。”高仙芝出言道。他又对王正见道:“正见,我知你和岑参不合,但做一衙主官,要有心胸。你这样,我如何向朝廷举荐由你接任节度使?”
“是,是,下官知晓了。”王正见带着欣喜答应道。自从高仙芝向朝廷上请罪的折子后,大家都在猜测谁会接任节度使、安西副大都护。高仙芝虽然因战败去职,但他这些年战功赫赫,朝廷也要为他留体面,他若是愿意举荐继任者,只要不是过分的人选,圣上多半会答应。
王正见身为节度副使,要说不想当节度使才是自欺欺人。但他明白,自己的资历、威望都不高,就算在安西就地提拔,比自己更合适的人也有不少,所以没报多大希望。可现在却听到高仙芝亲耳说要举荐自己做节度使,岂能不喜出望外。
高仙芝见王正见这幅表情,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举杯饮了一口酒。他真正属意的节度使人选是判官封常清。封常清从二十年前投奔他做侍从,为他鞍前马后、贡献很大,很得他喜爱,才能也足以做节度使。
但封常清资历还不如王正见,现下的官职也低了些,跳一跳也够不上节度使。所以他先举荐王正见做节度使,封常清为节度副使;过几年王正见调往它任,封常清就能接任节度使了。简单地说,就是王正见在他心里只是个过渡人选。
所以见王正见这要高兴,高仙芝心中讪笑,对他又有些悲悯,冲淡了气闷的心情。他今日之所以出来吃酒,又不去往日去过的那几家大酒家,就是为了排解憋在府里泄不出去的气闷。现下气闷被冲淡了,比练两个时辰的武艺效果还好,他不由得想着:要不等调到了新衙门,用这种手段调戏下属?
总而言之,高仙芝的心情好了许多,对岑参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他想了想说道:“既然是读书人,又得你的赏识,那你将他叫来,我见上一见。”
“这,”岑参迟疑着说道:“他不过是个小吏,如何能得节度使亲自接见?”高仙芝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岑参担心刘錡触碰到高仙芝的忌讳,不愿让他来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