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成羽跟张彪谈到汉兴的时候汉兴正坐在牛家酱肉铺一个昏暗的单间里一个人喝闷酒外面传來一阵飞机飞过的轰鸣声牛掌柜的在外面嘟囔道:“又撒传单呢老是沒个消停日子”汉兴拉开门问:“传单上写着什么”牛掌柜的说声“还不是东亚圣战又取得辉煌战果那一套”让小二出去捡了一张传单回來汉兴接过來一看那上面写着“在中日两国爱好和平人士的共同努力下中日和平条约签订中华民国政府主席汪精卫先生协同大日本帝国特使视察青岛防务”汉兴笑了:“好嘛汉奸汉奸这才是真正的汉奸呢……”摸起酒壶对着嘴儿嘬了一口:“大汉奸大卖国贼民族败类不得好死……”“哈汉兴老弟这是在骂哪个”门一开韩仲春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口
“骂我自己呢”汉兴起身让进韩仲春指着他手里提着的两壶酒笑道“孝敬我的”
“孝敬你家老爷子徐大叔的”韩仲春坐下将两壶酒墩到桌子上冲外面喊“再來一壶烧酒一盘牛肉”
“老是让韩兄破费”汉兴给韩仲春筛了一杯酒“吉永次郎答应你去沙子口了”
“答应了兄弟已经在那边上任了青岛东部全归我管哈哈……这次回來就是专程过來答谢你的”
“恭喜韩兄啊”汉兴拱拱手抓起酒杯跟韩仲春碰了一下“韩兄这下子权利大了”
“那是”韩仲春仰起脸灌了一杯抹抹嘴道“三个中队二百來号人全听我的管辖”
“还是侦缉队”
“嗯还是侦缉队除了后勤的兄弟一水儿的黄军装倍儿‘起闯’这全靠你的美言……”
“不能这么说”汉兴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我无非就是跟吉永次郎提了一下你的本事他不是不知道再说打从我弟弟走失了你也沒少帮我打听我得好好报答你呢”
“传灯还沒有消息”韩仲春问
“沒有估计是过年那天跟我爹拌了几句嘴生气走了他早就念叨说要跟着喇嘛一起闯荡江湖呢”汉兴说“喇嘛这小子混帐着呢过年那天送來家一个孩子说是在北平跟一个窑姐儿生的名字都起好了叫小喇嘛呢……他妈一个人养活不了这个孩子送在我家”韩仲春笑道:“这我知道那孩子挺好的比他爹长得俊秀……汉兴我知道你们家跟吉永太君一家关系不错我还是想要通过你帮我在吉永太君面前美言几句……那什么我想去青岛市区当侦缉队长我听说青岛侦缉大队的乔虾米即将卸任担任警备大队队长这是个机会”
“韩兄放心”汉兴摸着韩仲春的手说“有机会我一定帮你这个忙”
酒和肉上來了韩仲春给汉兴和自己满满地筛了一杯酒双手捧起酒杯冲汉兴一晃:“兄弟满饮此杯借此再次感谢”
汉兴干了这杯酒正色道:“兄弟之间不要再提感谢二字了你我都是为皇军效力的不必那么客气”
韩仲春点头附和:“就依你汉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很支持你跟吉永一家攀亲这对咱们将來的发展大有好处……”
汉兴墩了墩酒杯:“这样的话也不要再提”
韩仲春沒趣地笑了笑:“那就不提了……”话锋一转“关成羽再沒跟你联系吧”
“关成羽跟我联系什么”汉兴警觉起來“他无非就是跟我见过一面有什么理由跟我联系”
韩仲春眼里寒光一闪喝口酒掩饰道:“我也沒说你跟他有什么关系……只是有人在背后嘀咕你跟他的关系不错以前他在下街出沒有人看见你们经常聚在一起汉兴老弟你帮了我的大忙我也应该有所回报……”将身子往这边靠了靠小声说“吉永太君从宪兵队走了以后宪兵队里的皇军好像开始注意你了当然这事儿吉永太君还不知道我也不会去跟他汇报的我相信你不可能跟关成羽有什么联系我当然要保护你了不为别的就为咱们兄弟在皇军的辖区里能混出个人样來……我说这些沒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要提醒你类似关成羽这种亡命之徒咱们能不接触尽量不要跟他接触容易引火上身前几天吉永太君在沙子口抓了几个通匪的人直接拉到街上枪毙了尸首都沒人敢去收关成羽可是一个大大的土匪还是抗日的土匪……你是知道的庙会那天关成羽带着他手下的土匪联合青保大队和共产党游击队劫了法场当场打死了小山队长不是我跑得快恐怕也得死在他的手上所以我跟他不共戴天……”
“那不关我事”汉兴摇手道“我只知道好好干自己的活儿养活着自己的这张嘴”
韩仲春直勾勾地望着汉兴有些醉意的脸轻轻摇了摇头:“你呀……呵肚子里藏着不少东西呢”
汉兴抓起一把牛肉边往嘴里塞边说:“对肚子里不藏东西就饿死了……韩兄你也吃……”
韩仲春尴尬地摇摇手将自己带來的那两壶酒往汉兴这边推了推:“你慢慢吃着我先走了替我问徐大叔好有机会我去看他”
汉兴不看他反着手挥:“走吧走吧……高升的事儿我尽量帮你办要相信我的能力”
韩仲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横一下脖子拉上门走了
汉兴将嘴里的肉吐到桌子上瞥一眼门口自言自语:“我帮你我那是让你靠关成羽近便一些呢……彪子”
牛掌柜的推门进來神秘兮兮地冲汉兴眨巴了两下眼:“韩队长很精明呢顺着后门走了不知道什么意思”
汉兴说:“他那是怕有人看见他跟我接触我现在是个‘臭人’谁碰谁跟着臭呵呵”
牛掌柜的跟着笑:“汉兴是个实在人大家都知道呢听说你跟吉永太君闹翻了……应该这样咱们中国人不‘尿’他小日本娘们儿”
汉兴暴吼一声:“闭嘴”掀翻桌子扬长而去
牛掌柜的大张着嘴巴一头雾水
外面的天很阴空气里透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道三五成群的燕子贴着路面箭也似地飞不一会儿雾一般的细雨就落了下來汉兴站在街口望着雾蒙蒙的天大口地喘气呼出來的白气与细雨融合在一起就像纷飞的雪一直在街对面墙根下蹲着的小炉匠见汉兴出來眼前一亮扯着嗓子喊:“锔锅啦锔盆吧”汉兴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提着酱肉铺里的一只破盆出來了随手扔给了小炉匠
几个孩子在街对面唱歌:“日本鬼儿喝凉水儿坐汽车压断腿儿到青岛吃炮子儿沉了船沒了底儿……”
汉兴大吼一声:“还不回家”孩子们喊一声“汉奸來啦”一哄而散
汉兴扑拉掉满脑袋的雨水摇摇晃晃地往家的方向走心里就像揣着一把乱草
百惠百惠百惠……百惠的影子在汉兴的眼前一忽一忽地晃挥之不去百惠我不会再跟你联系了我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次郎谢谢你的好意我们是朋友可我们又是敌人我们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汉兴恍惚看见前方出现了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河面上漂着粉嫩粉嫩的樱花百惠坐在一条樱花做成的船上手里摇着一只桔黄色的手帕她在喊汉兴汉兴你快过來你快过來……汉兴看见自己踩着樱花铺成的大道轻飘飘地向百惠跑去百惠坐的那条小船在阳光映照下泛出五彩斑斓的光百惠从船上下來了她同样踩着那条樱花大道边往这边跑边展开了双臂……就在汉兴即将把百惠拥进怀里的刹那大道突然断裂眼前赫然出现一道深壑这道深壑骤然扩张迅疾皱裂……汉兴大喊百惠百惠赫然看见一头沒有脑袋的猛兽站在他的面前汉兴拼命躲闪可是它越靠越近直到血红的喉管染红了汉兴的眼睛……我是不是在做梦汉兴想要醒过來可是他的身上沒有力气就像一条被抽去了脊骨的蛇……
“汉兴醒醒啦”有人在拍汉兴的脸
“我什么时候回來的”汉兴茫然地坐了起來他发现自己刚才是躺在了正间的炕上旁边坐着面色阴沉的徐老爷子
“你喝醉了”徐老爷子舒了一口气“有人看见你躺在街上睡觉……”
“百惠走了”汉兴仿佛还沉浸在那个恐怖的梦中
“百惠沒來次郎刚走”
“次郎來过”汉兴彻底清醒过來“他來干什么”
“给你送了一封信”徐老爷子从窗台上抓过一个信封随手丢给汉兴“自己看是百惠写给你的……看信之前我先问你两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汉兴停下撕信封的手:“您说我答应”徐老爷子瞪着汉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第一传灯到底去了哪里”汉兴敷衍道:“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嘛过年那天他去找刘全正好碰见喇嘛喇嘛因为在外面惹了祸不敢回來就拉他一起闯江湖去了……其实这也是我猜的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也不清楚反正我猜得**不离十”徐老爷子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会相信单纯为这么点儿事情韩仲春会狼狗似的整天过來闻味儿跟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跟年前大马路那边发生的事情有牵连”
“爹你想哪儿去了”汉兴说“那天晚上我是跟传灯一起回來的你又不是沒看见”
“照这么说传灯一直沒有消息”徐老爷子冷冷地盯着汉兴“说实话不要让我担心”
“怎么能沒有消息我打听过了他们路上被日本人抓了劳工在东北呢次郎正在走关系过几天我去接他们回來”
“好我就相信你这一把”少顷徐老爷子问“你跟吉永太郎因为百惠的事情吵吵起來了”
“嗯他说话难听……爹你就别打听了这次我下了决心从此跟百惠一刀两断”
“我相信你”徐老爷子垂下了眼皮“看信吧无论信上说了什么我希望你拿出自己的主见來牢记你是一个中国人”
“我知道”汉兴不想让徐老爷子知道信的内容“我去我那间”
“不用了”徐老爷子翻身下炕“我去看看喇嘛他妈和孩子你就在这间呆着你喝了不少酒不要出去了”
看着徐老爷子出门汉兴急急地撕开信封抖着手将信展开……信是百惠清秀的字迹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大意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汉兴突然不理她了她的心里很难过她放不下这段感情……“爱情是沒有国界的”后面的字体变成了中国字“无论中日关系到了什么程度割不断我们之间的爱情你不要如此懦弱鼓起勇气大声宣布你的爱情你心爱的百惠永远站在你的一边你心爱的百惠永远属于你……明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我希望你能到场我希望看到你站在我所有的亲人面前抱紧我对我说百惠我爱你……”汉兴看不下去了他的眼里涌满了泪水汉兴将那封信折叠起來轻轻揣进自己的口袋让这封信贴紧自己的胸口压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
外面的雨声大了起來铺天盖地的噼啪声包围着汉兴的脑子让汉兴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在寒风中颤抖的羔羊……
汉兴哭出了声音压抑的哭声越來越大最终变成了困兽一般的嚎叫
汉兴将双手捂到眼眶上往两边用力地擦可是泪水总也擦不干净汉兴索性不擦了抱住脑袋往伤心里使劲地哭他感觉自己在刹那之间变成了一株脆弱的小草似乎一阵风就可以将他拦腰折断……百惠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呀
汉兴又一次做梦了他看见自己飘起來了飘到了一个高高的山冈上一边是涧底那条小河里泛上來的风一边是暖暖的阳光汉兴看见自己被埋葬在山冈上面坟头上开满艳丽的紫荆花远方的天边慢慢裂开一条暗红色的缝隙太阳出來了暗红色的光芒悠忽转换成了玫瑰色血红色最后化做万道金光……有不知名的鸟儿正从天空悄然飞过汉兴独坐山岗看着天光一点点地暗下來月亮升起來了脚下的河水泛起的白浪鱼鳞似的闪烁像汇聚成一片的鬼火看着这些鬼火汉兴的心一阵阵地恍惚他觉得自己还不如这河里的水它们要么往地里渗要么一直流向东方他呢他要渗回地里就是死如果不死他将流向哪里百惠从河面上站了起來她在哭泣声音丝线一样缠绵仿佛是在唱一支谁也听不懂的歌……有清冷的泪水顺着汉兴的脸往耳朵旁边爬汉兴这才发觉自己刚才与梦境融为一体了
百惠我一定要去见你哪怕从此再也见不着你……可是这一次我一定要去见你我要把你搂进怀里大声喊百惠我爱你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我的呼喊……汉兴睡不着了一骨碌爬起來披上衣服静静地站到了窗前外面漆黑一团天上沒有一个星星
面色憔悴的汉兴一杵一杵地走在清晨苍白的阳光里就像一只觅食的鸡雨后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看上去又冷又硬今天一早汉兴就接到通知日军驻青岛最高司令长官长野荣二招集各路皇协组织开会有重要指示传达汉兴的差事很清闲一般不跟着警备队进驻他的任务就是随时传达日本陆军总部的指示然后就可以随便活动赶到会场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汉兴找个座位坐下长野荣二首先赞扬了各路皇协组织在维护地方治安方面所做的努力然后宣布鉴于崂山一带“匪患”猖獗决定成立中日联合讨伐大队由吉永太郎率队进山围剿日军第五混成旅飞行大队和山田陆战队全部归吉永太郎指挥希望各路皇协组织配合行动
看着吉永太郎上台领命时那张冷森森的脸汉兴的心就像被一把钝刀割着又痛又麻木
散会以后汉兴饭也沒吃回队传达了指示精神怏怏地回了家
闷闷地在炕上躺了一会儿天就有些擦黑汉兴找出一件干净一点的军装换了悄悄走出了大院
在路上汉兴去礼品店买了一个玉观音汉兴知道百惠喜欢玉观音小的时候她见到玉观音就用指头戳着嘴巴不想走
汉兴记得有一年次郎在街上捡了一个玩具因为这个玩具汉兴和传灯兄弟俩跟次郎兄妹闹了很长时间的别扭
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汉兴想我们再也不会因为一点小的摩擦就生气了我们都成熟了……
圣爱弥尔教堂巨大的尖顶出现在汉兴的视野里即将落下去的太阳在教堂尖顶的半腰似乎是被尖顶刺穿背景是血一般红的晚霞晚霞在不停地变幻颜色血红、桔黄、灰黑……最后呼啦一下沒有了圣爱弥尔教堂大钟的响声悠远绵长仿佛來自天外吉永太郎住在教堂后面的那片日式房子里那些房子是以前日本侨民修建的据说吉永一家很多年之前就住在这里百惠从吉永太郎來了以后就从学校搬到这里來了跟大哥住在一起次郎前些日子也搬过來了次郎说他大哥不让他一个人住在军营里他担心他跟那些粗野的军人学坏了
汉兴走近教堂在教堂旁边的一家花店里买了一束鲜花双手捧在胸前屏一下呼吸迈步进了那条胡同
胡同里面静悄悄的坚硬的石头路在月光下发出幽冷的光
在吉永家的大门外面喘了一口气汉兴抬手拍门一个日本军人出來通报过姓名汉兴被领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的榻榻米上跪坐着一脸肃穆的吉永太郎对面跪坐着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日本军人中间横放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三瓶日本清酒
汉兴站在门口冲里面哈了哈腰:“吉永君我是徐汉兴”
吉永沒有动身淡淡地点了点头:“请进”
汉兴脱下鞋子将鲜花递给送他进來的日本军人直接坐到了吉永太郎的对面吉永太郎用手指指对面的那个日本军人:“山田一郎君大日本帝国第五混成旅陆战队少佐是百惠的未婚夫”百惠的未婚夫汉兴的胸口猛然一堵百惠什么时候有的未婚夫一时说不出话來了
山田傲然咳嗽了一声:“汉兴君不要吃惊我跟百惠的事情是吉永君撮合的”
“对”吉永太郎盯着汉兴目不斜视“作为大哥我必须为自己的妹妹找一个好的归宿”
汉兴突然就想喝酒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上的三瓶清酒
吉永太郎伸出手慢慢打开了一瓶酒:“你们支那人是很喜欢喝酒的來我给汉兴君满斟一杯”
汉兴打一个激灵抬手按住了太郎的手:“你们倭人的酒我们大汉人喝不习惯等一下我出去买壶中国酒”
吉永太郎抽回手反手扣住汉兴的手腕子:“我知道你要出去干什么可是我要告诉你百惠是不会过來见你的你不要有别的想法”
汉兴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中国人会那么下贱呵可笑”
“可笑的是你”山田斜眼看着汉兴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个下贱的支那蠢猪吉永百惠小姐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花儿你沒有资格追求她”汉兴反着眼珠瞪他:“我沒有追求她我牢记自己是一个中国人我不屑与你们为伍”“可是目前你干的是什么职业”山头居高临下地乜了汉兴一眼“你目前应该是你们支那人所痛恨的汉奸吧”“笑话”汉兴感觉自己的头发一根一根地竖了起來胸口有鸡皮疙瘩泛出迅速蔓延到全身“我会给你们这帮无耻的侵略者卖命不要白日做梦……”
“不要说了你的底细我十分了解”吉永太郎用一根指头在嘴边晃了晃“你一直跟流窜到崂山一带的匪首关成羽有接触我们正在调查你”口气缓和下來“我们吉永家族信奉的是知恩图报如果沒有发生我弟弟和我妹妹在你们家住过几年那件事情你是沒有资格跟我坐在一起的现在你应该坐的地方是监狱”“哈我倒是想要尝尝你们监狱的味道”汉兴冷笑一声“要知道现在我坐你们的监狱总有一天你你们所有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刽子手都会坐进我们的监狱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來”
山田猛地站了起來:“巴格牙路”
汉兴也站了起來:“操你小日本姥姥”
吉永太郎用一根指头一横山田:“坐下”
“吉永君”汉兴沒有跟着山田坐下取一个不屑的姿势冷眼看着吉永太郎“我希望在我临去监狱之前能够见一见次郎”
“我不会让我的家人再与你见面了”吉永太郎冷冷地摇了摇头“请你理解”
“那好”汉兴将军装的风纪扣扣好倒退着下了榻榻米“请带我去监狱”
“坐下”吉永太郎不动声色“在百惠这个问題上我再次请求您的谅解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不必这么罗嗦了”汉兴淡然一笑“我从來就沒有与你们日本人攀亲的打算麻烦你转告百惠请她以后不要再给我写信了”
“她给你写信哈哈”山田大笑“你以为一个堂堂的帝国女子会给一个劣等民族的蠢猪写信”
“卑鄙无耻”汉兴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悲愤吭出一口浓痰啐在了地上“你们倭国才是劣等民族你们茹毛饮血你们血债累累你们……”随着一声狼嚎般的吼叫汉兴的肚子上重重地挨了一拳怀里掖着的玉观音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汉兴擦去嘴角上的鲜血强忍着疼痛抬起眼皮轻蔑地扫着站在他对面的山田嗓音低沉如受伤的狮子:“血债要用血來偿等着吧这一天终究是要來到的”话音刚落汉兴就被山田狠狠地摔出了房门汉兴的后脑撞在对面的墙壁上身体重重地弹回來脸朝下砸在地面上鲜血四溅汉兴的脑子仿佛不属于自己了低声咆哮着手足并用地爬起來一头撞向又要往上冲的山田山田往旁边一闪膝盖同时抬起猛地撞在汉兴的胸口上随着一声惨叫汉兴直直地跌倒在地上山田跳过來拎麻袋似的拎起汉兴风一般冲出大门用力将他惯在胡同对面的一条水沟沿上一只脚踩着汉兴的脸用力地扭:“支那人现在我不杀你以后不要再让我碰到”
汉兴感觉自己脸上的皮肉就要被搓下來……汉兴感觉有一口浓痰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支那人你不是喜欢喝酒吗”汉兴分辨不出这个声音是吉永太郎的还是山田的这个声音鬼一样又缥缈又阴森“好好在这里喝沒有人会打扰你……喝完了就回家睡觉睡觉起來继续去警备队为我们大日本帝国军队效劳这就是你们支那人的生存之道來喝吧喝吧喝了就不会有烦恼了……”汉兴感觉脸上的那只脚移开了一只手在贴他的脸汉兴想看看这个人是谁可是他睁不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朦胧的光景这片光景在模糊地变幻着颜色黄红蓝绿……一片雪花一样密集的星星出现在眼前汉兴看见自己孤单地行走在这片星星里四周闪电一样亮汉兴走着走着就飞起來了游泳那样蹬腿潜行……有歌声从四面八方兜头涌來:
工农兵学商
一齐來救亡
拿起我们的铁锤刀枪
到前线去吧
走上民族解放的战场
脚步合着脚步
臂膀扣着臂膀
我们的队伍是广大强壮
全世界被压迫兄弟的斗争
朝着一个方向……
四周沒有一丝声响微软的风从胡同口弥漫进來犹如淡淡的雾
坐在地上的汉兴在喝酒笑眯眯一口一口地灌嘴角流出的酒与鲜血融合在一起蜿蜒淌进他的脖子
百惠你为什么不來见我你骗了我……次郎难道你也害怕你大哥难道我们之间真的沒有丝毫关系了
汉兴的脸在扭曲渐渐碎裂嘴巴里似乎长出了森森獠牙他在笑起初是嘶啦嘶啦的声音最后变成了一声狼嚎:“我是中国人”
汉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家的他只记得自己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整个街道空无一人……
汉兴将自己的脏衣服脱下來洗了脸换上平常舍不得穿的那件长袍马褂梳理过头发静静地站到了窗前
外面墨一样黑夜风吹动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像墓道里无数幽灵走过
天空在一点一点地变亮……汉兴几乎是在窗前站了一夜
外面传來一阵麻雀的叽喳声汉兴悄悄走到徐老爷子那间的门口将耳朵贴到门上静静地听里面的声音里面传出徐老爷子均匀的鼾声传灯摸了一把胸口退回來将自己的被褥仔细地折叠好用一把笤帚一丝不苟地打扫过炕面然后找出一把刷子蘸上水将那件带血的军装收拾干净轻轻挂到衣架上坐到桌子边拿出笔和纸沉稳地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收好纸笔喝一口水漱漱口转身回到炕头打开一只箱子从里面摸出一只香瓜模样的手雷揣到马褂里面喘口气稳步踱出了大门
天色蒙蒙亮薄雾在晨曦映照下泛出水一样的光
圣爱弥尔教堂巨大的尖顶上落着一只老鹰老鹰俯瞰着下面在它的眼里汉兴一定比蚂蚁还要小
吉永家的那条胡同依旧清冷雾气从胡同口冒出來一团一团地被阳光吞噬
汉兴坐在胡同北头那块阻拦车辆前进的石头上冷眼盯着胡同口脸上沒有一丝表情阳光把他照成了一个金人
胡同南头有摩托车的声音传來汉兴站了起來神色安详唯有插在怀里的手在簌簌颤抖
吉永家的大门开了几个日本兵跑出來呈两行站立在摩托车的两边随即一身戎装的吉永太郎从门里走了出來
吉永太郎目不斜视直接跨上了三轮摩托车的车斗
随着一阵摩托车的发动声摩托车向汉兴站立的方向驶了过來……
“徐汉兴”随着吉永太郎的一声惊呼汉兴手里的手雷拋了过來手雷在车轮前炸响的同时吉永太郎手里的枪也响了
汉兴倒地吉永太郎跳到西墙根手里的枪再次瞄向已经躺在地上的汉兴
摩托车歪扭几下轰然撞向墙面……
胡同口大乱肩膀上淌满鲜血的徐汉兴被几个日本兵簇拥着奔向了吉永站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