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婳娘称不上活人,可尤痕也绝不许她流落在外,成无主傀儡,随傀线渐渐消失,直到灰飞烟灭。
为了破解婳娘身上傀术,寻出让婳娘复生的妙法,尤痕不惜将自己连接傀术。
“你只想留她,又可曾想过,她为何自封记忆,也要以寻常妖族身份走向消亡?”沈陌黎边问,边汇集周身灵力于黑炎飞刀,愈使用灵力,破去阻挡在婳娘前的霞光护盾。
哪怕是拼命,她也要替婳娘斩断那根捆她许久的纵傀灵线,让婳娘在未来的日子里,再无被人当作木偶操纵。
“你救不了她,断去操纵她的纵傀灵线,只会让她即刻死亡。”尤痕苦涩笑道。
他何尝不想救婳娘,可婳娘自死去的那刻起,便仅能以傀儡形态“活着”。可以说,婳娘所有的能量来源,皆是纵傀灵线中传递而来。
“生时,你护不了我;死后,我也无须你护。高人,杀了我吧。”两人争执间,婳娘冰冷的声音由屋内传来,全无了往日的娇媚。
她自浓郁的妖傀魂魄气息中醒来,捆束记忆的链条,一瞬间在识海中断落。幕幕痛楚记忆,随之纷涌而来。
婳娘娇俏的面上,惨白一片,眸里有红光闪烁,宛如淋漓鲜血。
她取下别在发髻上的七彩灵花,捧在心头。她未想到,自己脑中关于从前的痛苦记忆,竟不过是她给自己编造的一段虚假噩梦。
封印在她脑中的真实记忆,才是比噩梦更可怕的存在。
婳娘的痛苦,在记忆再次涌现时,被无尽扩大。。
未有欢悦,又怎可能有甜美的梦境?相比她真实的记忆,婳娘恍然觉得,她为自己编的虚景记忆,虽是苦了些,却比真实的记忆甜上太多。
成为傀凰后,婳娘在这非生非死的边界已挣扎许久。多少次,她想断去傀线。那朵灵花,是她先前不愿死去的唯一牵绊。
婳娘纤手一挥,击在尤痕身上,夺取一把悬在半空的黑炎飞刀,便要往自己脖上抹。
“收。”沈陌黎匆忙收了婳娘手中的飞刀。眼睁睁看挚友死在跟前,她做不到。
“住手!婳娘,当年妖傀并未打散你的魂魄,仅是将你的三魂六魄抽离肉体,打入其它人、兽、物体内。只要找到你的魂魄,你既能活过来。”尤痕一把拉住婳娘,夹藏希望的说道。
这也是他常年居住在这宫殿内,偶尔发现的秘密。妖傀纵然恶劣,但总算还是留有一丝亲情、人性。在杀死婳娘时,妖傀并未损伤婳娘的肉体,也没对她的魂魄下狠手。还多费了些功夫,将婳娘的三魂六魄逐一打入各处。
刚要寻死的婳娘,听了尤痕的话,呆滞的盯视了几息,又怅然叹息:“三魂六魄尚在又如何,自妖傀将其抽离我肉体那刻起,那些魂魄便不再属于我。你将妖傀的灵魄神魂强行打入我体内,也不过能延长我几年寿命罢了。”
“不,我已找到将你魂魄重汇于体的方法。”尤痕知婳娘聪慧,极尽全力劝说道。
救回婳娘,乃尤痕母后生前唯一遗愿。当年,尤痕母亲自己身陷困境,无法在婳娘母女生前救她们。待她知晓情况时,婳娘母亲已死,婳娘也已成为傀凰。
尤痕母后恨过妖傀的冷血,残忍到将自己妻儿活活制成傀儡;她也哀过自己胞妹的蠢愚,身陷错爱旋涡,生生断了自己与女儿的活路。
利用烟海云宗,为报胞妹深仇,尤痕母后当年筹谋多载,才最终将妖傀困在其中,让这片苍茫烟海不断吸食妖傀生命,让妖傀生生看着自己命数走尽。
时至今日,千年已过。妖傀性命耗去大半,却尚留了一口气在,肉体早已殒灭,徒留魂魄气息,在这屋内流动。
为探得妖傀对婳娘所下傀术,尤痕将此当作寝殿,自移入傀线于自己体内,尝试以傀线寻得破解傀术妙法。
对于婳娘,尤痕并无感情。他以身犯险,移入傀线,不过是想圆了自己母后的唯一遗愿。
婳娘妖媚的朱色双眸紧盯着尤痕,过了良久,终喃喃道:“哥,人心太苦,婳娘只想好好看看这一世繁华,品朝夕相替。三魂六魄即使有找回的可能,婳娘也不想再找。”
那一声从未听过的“哥”,让尤痕心底为之一颤。尤痕面上的笑意凝固,注视着婳娘足有二三刻钟,才将视线移向他处。他身在妖宫,有妖王老爹常年可见,但他已许久不曾有过亲情感触。
尤痕的心底,蓦然间隐隐涌动起一抹对亲情的渴望。在此之前,他只想完成自己母亲的遗愿,在此之时,他才猛然意识到,婳娘不仅是他母亲所记挂的人,还是与他留着同一血脉的亲人。
本坚定的要拉婳娘重活的态度,尤痕自己都未发现,在这一刻有了些微动摇。
他背向婳娘,放眼烟雾漫腾的烟海,沉默许久才说道:“既然你不领情,那就走罢。”
听闻此话,婳娘眼前一亮,她往前走了几步,又骤然转身,低声道:“你永远是我哥哥……”
说完,婳娘挽住沈陌黎的手臂,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生时,尤痕及他的母后虽不能救她,但她从未怪过他们。血脉亲情,她向来渴盼。妖傀给她的历来是道道伤害,可她的母亲,却曾给过她难忘的浓情关怀。
她至今都无法忘记,母亲含泪自刎,被妖傀制成傀儡时的画面。那凄凉一幕,刻在她的灵魂深处,让她先前宁愿以封印记忆,也想将之忘却。
沈陌黎看着面前的婳娘,并不语。陪伴无声胜有声,人在极度心殇时,需要的有时并不是句句华丽的安慰话语,而是有一个人,始终陪在身畔。
两人比肩在烟海中走着,直到走出了宫门,婳娘才猛地抱住沈陌黎,嚎啕大哭。
记忆太苦,她多想将那断肠往事永恒抛去。纵是成为芸芸众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人,过着普通日子,也好过那些血河遍野的萧飒来得自在。仅是梦终有头,路终需走,既然知晓了关于自己的一切,她便不想再抹去一遍。未来的方向,终有她自己把舵前行。
守在殿外的雪人,看清来人,携着比天茅便要袭来。它们驻守这不知多少岁月,历来对于无尤痕带出的人,从不客气。
数十道长茅齐齐袭拢来的时刹,一道霞光忽自宫门内飘飞而出,震开冲杀来的雪人军们。
轻飘的霞光移到沈陌黎与婳娘足下,柔和的将两人捧起,往暖阳湖上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