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明快步冲过去想要抱住郝春,他人刚到跑道两侧,教练就跑过来拉着他。
记忆中,有胳膊拽住他的手,老师的呼喝声在他耳畔炸雷般响起。
可惜陈景明什么都顾不得了。他那时眼中只有受了伤的郝春!大概是也听到了他这边的动静,郝春猛然抬起头,呲牙咧嘴地朝陈景明露出一个笑。
郝春笑得很high,丹凤眼儿半弯,两粒小虎牙惯例尖尖。
陈景明一瞬间鼻酸,捏紧拳头正准备开口说话,郝春却突然又踮着脚一抽一抽地往前跑,几乎是以单脚跳的姿势跑完了全程。
这一次当然是没有名次,他们班梦寐以求的大奖――全能奖项的理想,就这样破灭了。
看台上初三(三)班的学生一片嘘声,竖起中指,还有吹阴阳怪气口哨的。女生们纷纷在那里交头接耳,不知郝春这家伙临时犯了什么糊涂。
陈景明耳中是乱七八糟的人声纷语,眼底是那个被众人遗弃了的孤零零站在在积分牌处的郝春。郝春耷拉着脑袋,嘴角抽着凉气,一手在揉受伤的右膝盖。
跑输了,白球鞋的鞋带散了,阳光下郝春站在那里像一条丧家犬。
陈景明忍无可忍,终于铁青着脸冲过去,阳光下影子覆动,郝春被吓了一大跳,回头见是他,才呲牙咧嘴地笑道:“没、没啥事儿,你别过来!”
郝春一边拼命护住伤口,一边下意识往后退。
像是在故意躲他。
陈景明大力掰开郝春的手,目光落在他受伤的膝盖。昨夜刚敷过药的地方伤口又裂开了,血从里头喷涌而出。
“老师,这里有人受伤了!我带他去敷药!”陈景明大声喊了一句,也不等旁边教练员过来,直接背起郝春就往学校医务室跑。
郝春趴在他背上,有些怪不好意思的。“陈景明你放我下来!”
“你别动!一动,血流的更快!”陈景明寒声道。
“旁边就有医药箱,冷敷一下喷点药粉就好了。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残废了!”
“你如果残废了,我一定会将那人弄死。”陈景明恨恨地低声说了一句。
郝春沉默,大概是被吓到了。
陈景明一向优雅,像一只爱惜羽毛的雄孔雀,在人前永远冷漠而高傲,从不曾说出这样狠话。这种狠话,反倒像是下三滥的郝春应该说的。
好半天,郝春才低低地笑了一声。“那人是我老子!”
“不过是生了你,借他一枚精子罢了。”陈景明的声音十分漠然。“他生了你,却不养你,反倒天天打你!你……”
陈景明一口气冲到这里,忽然沉默下来。趴在他背上的郝春也不吱声,只是屁股扭来扭去,身上的汗一层层透过背心染到陈景明的白衬衫上。
十五岁的夏,汗水一层层地洇湿了两个少年的衣服,就像是语文课本里背的那个生词儿――层林尽染。
*
校医室的门虚虚掩着,上午十一点的阳光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明亮的光点一寸寸,长了脚,在陈景明眼皮上跳。
明亮的天光底下,陈景明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越发幽深。
郝春垂下眼皮,几乎不敢与那双黑眼睛对视。
在红药水抹上去的时候,郝春轻轻地呲了一下牙,陈景明立刻瞪他。“让你倔!都说了,让你今天不要比赛!”
杵在旁边的校医愣了愣,手上的棉棒一抖,随即笑道:“这位同学也是你们班的?”
这话是对着陈景明说的。
校医是认得陈景明的,只是不认得郝春。
陈景明历来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走在校园内外叫不出他名字的人极少。但是像郝春这种,平常混在人群中就如同万千锦鲤中的一条鲫鱼,灰不溜秋,死了也没人会在意。郝春几次代表全班参加比赛,也只是个中不溜丢的成绩,从来没得过奖,生病了受伤了,也都不来校医室拿药,所以校医顿了顿,对这个胖乎乎的半大小子友善地点了下头,又笑道:“比赛?受伤了?”
郝春龇牙咧嘴地笑,露出两粒小虎牙。“嗯,是啊!”
“不是!”
俩人这话同时出口。可陈景明的声音又冷又硬,稳稳压过郝春一头。
校医愣了一下,蘸了红药水的棉棒按在郝春伤口上,不动了。
“没事儿,我来吧!医生你,你忙……”郝春忙伸手接过那支棉棒,死死摁在伤口,没好气地瞪了陈景明一眼。
陈景明张了张薄唇,到底没再吱声。
校医看了一眼俩人神色,识趣地搓手笑了一声。“好,你们自己来!年轻人嘛,身体恢复的快,哈哈!”
校医打了个哈哈,转身到一旁去喝茶了,跷着二郎腿,眼角不时觑这边。
郝春低头凑过来,胳膊肘捣了陈景明一下。
陈景明不动。
“咱出去说?”郝春说着,讨好似的将脑袋靠近陈景明,蹭了一下他的头发。
郝春头上仍有运动时挂的汗珠,汗珠蹭到陈景明碎发后的额头。
湿漉漉的。
郝春顿时尴尬。
没想到陈景明居然唇角一翘,微微的笑了一下,左边脸颊那粒小酒窝若隐若现。
郝春这颗心才算咽回肚子里头。
校医室内静的只听见抹药的沙沙声。陈景明撕裂纱布,刺啦一声,低头仔仔细细地替郝春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