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胡闹厮混了一会,凌冬放在床头的手机响起来。他笑着伸手拿手机,接听了电话。
伴随着话筒里隐约的声音传来,半夏就眼看着凌冬一脸的笑容瞬间凝固,慢慢消失,最终他漠然地对着电话回答了一句,“好。”
赤着上半身的凌冬坐在床边,手肘搭在膝上,垂着额发沉默了一会。
有那么一瞬间,半夏觉得凌冬的神色变回了从前,回到了那个结了层冰霜,面无喜悲的模样。
但很快,那层薄霜就自我消融了,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吁出长长一口气,扭过脸来看半夏。
“是我母亲给我打电话,约我明天和她见个面。”他拉过半夏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会,“半夏,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当然,我肯定愿意陪着你。”半夏这样说。
见面的地点离得并不远,穿过屋子前的那片龙眼林就到了。
半山的别墅,推开厚重的大门,进入了复古装饰的大厅。
凌冬领着半夏进了屋子,穿过那些沉重繁复的欧式家具,从摇摇晃晃反射着光泽的大型水晶灯下走过。
两人沿着橡木雕花扶手的旋转楼梯,走上二楼的小会客厅。
偌大的屋子,静悄悄的,四处窗户拉着窗帘,地面铺着厚厚的地毯,有一股因空气不流通而产生的腐朽的气味。
二楼的小会客厅,布着镂空的木质窗隔,从窗隔一格格间隙看下去,窗外是寂静连绵的山林。
坐在窗口的中年女性看上去十分斯文体面。即便是在家中,烫过的青丝也整整齐齐挽在脑后,保养得当的手指上戴着一个晴水戒指,脖颈上系着漂亮的丝巾,胸前压着一块同色系的吊坠。
她低眉垂目,面上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凌冬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才恍惚回过神,抬起头来,“小冬?你回来了。”
看见凌冬身边跟着半夏的时候,她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啊,你还带了客人。这位是?”
凌冬先拉开她对面的椅子,让半夏坐。
坐定之后,他捡起了桌面的一个茶杯,亲手洗净,用滚水烫过两遍,倒了一杯温水摆在半夏的面前。
然后才慢慢开始介绍,“半夏,这是我母亲。妈妈,这是半夏。”
凌冬翻着水杯的手指很稳,语气也很平静。
但半夏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还是和平日里的学长大不一样。
这时候的凌冬更像是传说中那位彬彬有礼,冷淡疏离的男人。
至少半夏自己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和妈妈相处的样子绝不是凌冬这副模样。
凌冬的养母姓周,名蔓瑶,即便上了年纪,依旧十指纤纤,朱颜如玉,是一位实打实的美人。
“哎呀,小夏你好。”周女士语气礼貌而客气,神色却有些古怪,像是惊讶又像是感慨,“小冬也有了女朋友了,从小到大,妈妈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和女孩子在一起。”
凌冬没有说话,当然更不会否认女朋友这个词。他沉默地举盏,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和半夏的杯子并排摆在一起。
“小冬你……”周女士的神色有些为难,“妈妈今天有话想要单独和小冬说。”
“我的事,半夏都知道了。”凌冬只说了这句话。
听了这话周女士的脸色瞬间刷白了,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半夏,脸上的颜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小夏都知道了?你,你居然告诉了外人?”片刻的激动之后,最终她又迟疑地问道,“小冬你的身体是恢复了吗?我听说你回去上课了?”
凌冬沉默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你现在……是可以在白天出来了吗?”周蔓瑶脸色有些发白,却又小心翼翼地打量凌冬,心底似乎在害怕,又似乎慢慢兴奋起来,“我给你老师打电话了,他说你回去参加了期末考试,钢琴比以前弹得还好。他还告诉我说,你突破了自己,前途一片光明。哎呀,你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我这心底有多高兴……”
半夏坐在凌冬身边,听着这位夫人絮絮说着话。
凌冬的一只手在桌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凌冬的手很凉,微微用力的握住了她,似乎想要从她的手心里汲取一点热度。
在凌冬握住自己的那一刻,半夏突然有一种错觉。
觉得端坐在自己眼前的那位母亲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这间屋子看起来也十分不对劲。
明明是豪华舒适的屋子,屋里的女主人衣着贵气,举止优雅,背衬着窗外模糊的远山。
半夏却无端觉得,视线的角落里不知道从哪儿起了黑色的烟雾。
屋子角角落落的阴影中,似乎淅淅索索爬动着无名的黑影。
一个错眼不见,黑色的荆棘就顺着那位周女士质地昂贵的衣物攀爬上来,使她那张秀美的脸都变得扭曲而丑陋。
可是半夏眨眨眼,却发现一切恢复了正常,刚刚所见只是自己的错觉。
青|天|白|日的,哪里来什么怪物黑藤?凌冬的养母不是端庄得体地坐在她们的面前吗?
无端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小冬啊。”那位周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有些不自然地伸手抚了抚系在脖颈上的丝巾,雪白的手腕从衣袖里露出了一小截,“小冬你还是回家来吧?你不在了,你爸爸的脾气变得更加古怪。妈妈在这个家几乎待不下去了。”
半夏的眼睛睁大了,她清晰地看见,眼前这位夫人露出袖口的一小截手腕上,有着数条深紫色的淤青。
那不太可能是自己造成的伤痕,只能是他人暴力伤害留下的痕迹。
半夏细细打量那位夫人,发现她有不少不太对劲的地方。
比如她微微移动身体时,似有不便之处,所以她坐在沙发里,一直不怎么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