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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人,从降生以后每一分每一秒的记忆都留存在脑海中,永远不会忘却,那该是怎样的体验?
而且,那些留存的记忆,还是相互冲突、相互针对着的,那么,拥有这记忆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拥有这样庞大记忆的人,该怎样说服自己活下去?在面对那些令自己后悔、愧疚甚至阴暗的记忆时,该怎样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生命?
生命从来都不说完美的。更何况这个“完美”的概念也是因人而异。
所以记忆从来都不会是完全的。也不应该是完全的。
即使是电脑,还要定期清理,更何况是人脑?
可是陆澄蒙的大脑却出了问题。他不能定期清理自己的记忆,哪怕只是纤毫无用的记忆,他都无法清除,无法整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像是一个不断被吹大的气球,无尽的膨胀,令他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会不会有一天这个头颅会被自己记忆所撑的炸掉?
更不要说这混乱的思绪里那些想要刻意忘记的、令他心痛不安的,却像是藏在绸缎里的针,每次抚过,总是会刺痛、会划破。伤口永远都不会好,永远都是鲜血淋漓。
“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里煎熬。我无法面对我自己。”陆澄蒙最后这样说。
“澄蒙……”那少年听完陆澄蒙的这些话,有深深的同情涌上心头,但是,他却仍然无法认同陆澄蒙因此而做出的选择:“我知道这滋味不好受,我知道……可是,我们本来就是修习者,我们修习我们自己的身体和心,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更清楚的认识自己,学会与这个纷乱的宇宙相处吗?”
“说的轻巧……”陆澄蒙冷笑道:“你且看看,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修习出了名堂?有谁触到了这个尘世的真理?”
“在这个世界面前,我们任何的一个都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少年忍痛道:“我们只有抱着这样谦卑的心,才会无限接近我们所追求的‘名堂’。澄蒙,在生的这条路上,谁都会遇到自己的阻碍和困顿,谁都不容易,我们能做到的,就只有不停的思考,不停的往前走……”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陆澄蒙忽然抬高了声音,道:“以有涯追无涯,殆矣!的确,我们是在不断追寻,可是对于每一个追寻的个体来说,这个过程,终究是有始有终的,我们追不到的结局,会有后来人跟上……可是,如果让一个人,一条命无尽地追下去,是会疯的!没有活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少年眨眨眼,轻轻道:“澄蒙,我还活着。”
“你是受诅咒的人。况且,你以为你是个正常的没疯的人吗?”陆澄蒙冷冷道:“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想在这条看不到头的道路上再盲目的追下去了。我不知道我挣扎活着的目的是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以前修习又是为了什么?为了‘道’?那么‘道’又是什么?是为了人这种可怜的生物?可你睁开眼睛看看,人这东西,把现在的世界糟蹋成了什么样子?同类相残,污染水土,涸泽而渔,连自己后代生存所要依赖的环境资源,都会为了眼前的一点点利益而去掠夺、争抢、破坏!这样的人间,值得我们为他们守护吗?”
少年默然。他只是听着,听陆澄蒙略有些亢奋地说下去。
“我越来越觉得没有意义。所以我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说到这里,陆澄蒙看着那少年,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这一点,我还是比你幸运,我有结束自己的权利,而你,却没有。”
“这个权利,我劝你慎重使用。”少年也咧嘴笑了笑,只是扯动伤口,令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很快结束了这个微笑。
“可我现在还活着,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陆澄蒙问道。
少年摇摇头。如果一个人愤世嫉俗,又痛苦到了陆澄蒙所说的那种地步,他也实在想不出,会有怎样的际遇会让他真正扭转这个想法。
“我遇到了主人。”陆澄蒙道:“主人在我自杀的时候救下了我,并给了我另一种生的希望。”
“怎么说?”少年知道自己此时不该说太多话,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言语牵动伤口,他忍不住剧烈地咳起来,更多的血带着腥甜的味道充斥了他的口腔,流淌到了地上,竟在地面上聚成了一大片的猩红。
“给人类些教训,用我们的力量,给这个乌烟瘴气的世界梳理出一个新的秩序,一个明晰的,清朗的秩序,让人安安分分的呆在他们应该呆的地方,而不是四处掠夺,侵占其他生物的空间和能量,让这个世界休养生息,从被人类的掠夺的体无完肤的状态下重新恢复应该有的生机!”
“听起来的确不错啊……”少年话没说完,又是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怎么,你也赞同?”陆澄蒙脸上的表情略略有些缓和,他指尖又凝出一丝真气,弹向那少年的胸口,看着他气息渐渐平顺起来,方道:“我知道你也会被吸引的……这一次,主人给你机会,你最好能和主人好好谈谈,加入我们,我们一起寻找生命的意义,建立新的秩序……”
“新的秩序?”少年忽然一笑,抬起眼睛望着陆澄蒙,道:“这个世界的秩序,人类的确没有资格制定,但是,这也并不代表用钟阿樱就有这个资格……而且,钟阿樱她有这个能力吗?”
“你了解之后再慎重说话。”陆澄蒙微微皱了眉头,道。
可那少年却仿佛压根没听见陆澄蒙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去:“再说了,钟阿樱所谓的制定新秩序,用的是怎样的手段,你知道吗?呵呵,你一定知道的,因为你叫她主人,你就是她拿过来用的工具、供她驱使的奴仆!”
陆澄蒙没说话。他的脸大半都藏在面具后,连他是什么脸色都无法看出。
少年有些激动,带动胸膛发剧烈喘息着,好像破掉的风箱,颇有些费力。可他还是想继续说下去,希望自己的话能让陆澄蒙从魔障中稍微清晰一些:
“钟阿樱所谓的制定新秩序,不过是杀人,她通过杀人来清洗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