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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一跪

活色生枭 豆子惹的祸 7683 2021-03-28 12:33

  第一二四章一跪

  到处都是烈火,正熊熊燃烧。

  不知为什么,元帅眼的火光渐渐变得暗淡了,暗淡的只是光芒,但色彩却加艳丽起来,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眼睁睁地‘看’着,无的大火一点一点蜕变,终竟变成了淋漓血红;还有耳,燃烧、号角、呼喊、惨叫等等所有这些嘈杂响动,慢慢相溶彼此包裹,不知不觉里,它们融汇成了另外一种声音:哗哗的脆响,仿佛正置身纳木错圣湖水畔倾听的浪花涌动。

  是幻觉,元帅并没糊涂,他甩不脱眼睛的幻视、耳朵的幻听,但心还是清明的,甚至他还有一个解释和一重疑惑……

  对自己会产生幻觉的解释:

  进入封邑的队伍都求救,他们是谁?是我麾下的儿郎,奉我号令、浴血苦战、虽死却无憾,却全都被我带上了死路。

  他们是什么?是来自高原之国、攻袭南理的所有军队的主力!他们完了,什么都完了,这不是战争输赢的问题,而是全军覆灭。

  足足几十万人,这样规模的一支大军毁于自己手,就算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回国后会被治罪、庞大的家族就此陨落、儿女子孙为吐蕃罪人之后代代蒙羞。这些还远远不算,入侵南理战争背后还牵扯着吐蕃的安定,如今非但没能平复内忧,反倒还添出了外患——高原本就比着大燕、回鹘人口少,一下子数十万的大军葬送南理,这绝不是吐蕃能够承受得起的损失!

  随着这支雄兵毁灭而引的后果,从自己到家族再到国家,无论哪一样都不是我能够承担的,所以眼会迸现污浊的鲜血颜色,所以耳会响起圣洁的水浪声音,天堂与地狱同时向我招手,唯独人间再没有了我的位置了。

  至于心底的那重疑惑:这么大的火,怎么还能逃、而且逃了这么久,为何我还没被烧死?

  能逃这么久,得益于巴拓和队伍的缚日罗,越是危殆时刻,就越突显精兵的能力,到处都是熊熊烈焰,烤焦胡须头的同时也勾起心火,让人心烦意乱暴躁不已,唯独缚日罗依旧还能保持冷静,对周围的环境作出准确判断。虽然同样都是火,但若仔细观察,还是能够觉其间的差别——有的方向上火焰颜色略带幽蓝,这表示火焰有着药物的支持,绝对不能碰不能突,一旦被沾染身就无法熄灭了;有的地方火焰左右摇曳地幅较大,这说明它周围可供燃烧的东西不多,看上去饱满实际却有空隙可供逃生…就这样仔细分辨、一次次的选择、不停地冒险前进。镇静的心思和敏锐的观察,带着元帅越走越远,也让火窟的生机变得越来越明显。

  ‘还没死’是一个事实,也是个希望:若我能逃生,其他人也能逃出来?损失难免,但也未必就如想象的那么可怕。念及此元帅渐渐振作了些。

  见到元帅眼又有了生气,巴拓大喜,元帅既是家族长辈、是部队领也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的恢复会让大家心踏实下来,由此队伍的行动也加迅速了,巴拓与缚日罗抖擞精神,按照之前摸的规律,加快脚步带着大家逃离火场。

  可是又再三拐两绕、咬牙冲过一道火墙阻隔之后,巴拓忽然愣住了,脸色于瞬间里变得晦涩、目光里再没了一丝光彩——没路了。

  真正没有路了,四周里的火焰都透出诡异幽蓝,火势的变化也异常规律:差不多每个呼吸功夫,火焰就会拔高一截、同时向前蔓延一段距离!

  是蔓延,不是跳动,后面的旧焰不灭,前面又添出火,四面八方煌煌霍霍,众多番子眼前的情形仿佛立足于孤岛、四周彻底被海水包围,正涨潮的、即将湮灭孤岛的…火海!

  再没有可供突破的空隙,来路也被焰完全阻隔。此地已死。

  巴拓木立,口喃喃、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的……大火烧起后他们这一路逃亡,此刻再做回想,简直像极了一场‘诱敌’。

  除非这火是活的、有灵智,否则它怎么可能懂得诱敌,懂得坑人?

  没什么不可能的,火因侏儒道人而来,势却由鬼谷瞎子所布,燕子坪封邑正熊熊燃烧的并不是一把单纯的大火,它是一座正全面动的神火大阵。

  所有人呆立当堂,再没什么能做的了,后的一点时间,就只剩下亲眼看着烈焰扑来。元帅忽然笑了一声,拍了怕巴拓的肩膀,说了声:“已经很好了。”跟着又转头望向力和拔:“我记得…大火开始前的片刻,吉祥地鸣钟,你说那是丧钟…真的是丧钟啊。”

  说着,他抽刀、架上了自己的脖颈。

  虽然大家都死定了,力和拔还是赶忙伸手夹住伯父的手,颤声道:“元帅不可。”

  “被火烧死是‘牺牲’,是‘殉国’,你觉得我配么?”元帅惨然一笑:“趁着胳膊还自己身上,自裁谢罪。”话音落处,抖手震开力和拔的阻挡,利刃入喉鲜血喷涌,元帅直挺挺的摔倒地。

  空气抽离、血液流失,死前刹那元帅眼只有浩荡军威,出兵时检阅大军的记忆;耳则是无欢呼,东出雄关时高原姓的夹道欢呼,梵唱祝福……那时真的没想到呵,神武大帅,万丈荣光,到头来我不过是个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

  ……

  妙香吉祥地也起火了,不过这里的火点设计花费了火道人格外多的精力,所以不同于封邑其他地方,看似汹涌的火势暗藏生路,容正抗敌的蝉夜叉从容撤退,而地路所方圆二里之内一片平静,火势无法蔓延过来…只是暂时没能蔓延过来,此间也并非生地,只是‘死’得慢一些,留给大家时间潜入地路逃生。

  封邑的混乱场景无法完全无法用言辞形容,蝉夜叉的逃生之路也充满凶险,免不了有所伤亡的,有的小队被浓烟干扰未能找到对的路径;有些战士被敌人死死缠住难以脱身……但终队伍主力与宋阳等众人成功遁入地路,地路也藏了鬼谷子设置的机关,待众人都下来后动机括、入口就此坍塌,阻隔了地面上的烈火,也把整座封邑彻底陷于死境之,没能进入地路的人,就只有葬身火海这一个下场。

  地路蜿蜒而漫长,待众人逃到出口重见天空的时候,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不知不觉一夜过去了。

  封邑仍熊熊燃烧着,不是东一处西一簇的‘火堆’,整整方圆五十里,完全变成了一座烈火之地,所有地方都被大火覆盖。

  地路出口山区内一座山腰,是一方面积宽广的平台,撤出来的人虽多,却丝毫不觉得拥挤,而高高的地势正适合来眺望封邑。

  即便距离遥远也挡不住来自封邑的阵阵热浪催面,所有人都遥望着火场,大家面容各异,蛮子们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蝉夜叉目光沉稳不见息怒;金马、齐尚、阿伊果这些性格奔放之人哈哈大笑;顾昭君只是应个景似的微微而笑;施萧晓和身边的佛徒则难免动了慈悲心肠,面带不忍眼帘低垂,口轻念着超亡魂的法咒。

  忽然,一阵嘶哑的大哭声从人群响起。

  侏儒老道匍匐地放声痛哭。

  涕泪横流夹杂着嘶哑嚎啕…报应!你们烧青阳的报应…和我比火你们配么?你们也敢…你们逼我…你们逼我!你们若不来便不存这场杀孽,若不来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你们若再来便还会有无烈焰…你们…逼我!

  语无伦次的哭号,深藏苦楚的哭号。

  火道人是南理人,豺狼来了当然要杀之而后快;可火道人也是修行之人,对他而言‘天有好生之德’并不是一句空话,佛门也好道家也罢,都对生命足够重视、足够珍惜的。

  老道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甚至可以说,今天之前、土年历史轰动的一场大火就出自他的手笔:火蛇乱睛城、烈焰焚燕宫。只是睛城和封邑这两场大火,老道眼是不一样的。

  睛城纵火的目的是燕皇宫,对物不对人,当时火势虽然凶猛但它是‘活火’,逼近皇宫之前有的是空隙可供逃脱,只要反应别太慢、运气别太差,逃生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可封邑的烈火,从设计之初就是为了杀人、就只为了杀人,如何能让火势阻挡生路、如何让敌人逃无可逃只能被活活烧死,想的是魔鬼心思、用的魔鬼手段。

  另外,月八一品擂,睛城死伤无数,不过人命损伤大都是由骚乱、镇压、兵祸而来,真正死于大火的并不多;但是眼前这场火呢?没人比火道人了解它,番子跑不掉的,至少绝大多数人都会葬身于此,熊熊恶炎之下,是几十万条性命。

  不是老道太慈悲,不是老道太矫情,他心里真的不好受,明知这些人都该死,可那是足足几十万条人命呵,压心头会是什么样的分量!

  当他随着宋阳一起突围青阳、逃回封邑,当然明白这场由自己亲手布下的天大杀戮无可避免了,所以进入妙香吉祥地时他才会牙关打颤全身颤抖。根本不是太守、司马以为的那样,他不害怕,但‘无数性命因我而丧’的巨大压力拥堵胸,涨得他痛不欲生、不能自已的抖。

  火道人嚎啕大哭,没有人能劝他,也没人知道该如何劝解,只有和一贯唱反调的鬼谷瞎子,抿着薄薄的嘴唇站旁边相陪,这场火也有鬼谷的份,老道的复杂情绪他感同身受,不过瞎子的心志坚定些,没有痛哭出声罢了。

  只是一份让人窒息的郁闷,并不是来自感情的伤害,对火道人的痛苦来时候,放声大哭无疑是好的宣泄,半晌后老道渐渐收声,胸畅快了许多,可脸上又挂不住了,这么大个当着众人面前哇哇大哭,多少有点让他不好意思;而不好意思之余心里另外又多出些不痛快:平时开玩笑没个轻重,不过跟常春侯身边的这伙子人彼此间都是有交情的,没想到自己跟着哭得嗓子都哑了,除了鬼谷之外竟然再没一个上前来劝劝。

  老道深吸了一口气,拍打着身上滚的泥土、又用脏手拍了拍瞎子的胳膊以示谢意,跟着一边抹着脸一边转回身,结果才一回头就猛地怪叫了一声,张大嘴巴、瞪圆双眼愣愣地看着眼前……老道的喉咙里出咔咔怪响,几乎是用吐出一头牛的力气,问出来几个字:“你…你们干、干什么。”

  话说完,身子一软竟咕咚一声摔坐地。

  鬼谷是眼睛盲了,听得出侏儒的异常可看不到眼前的情形,只能跟着瞎着急,连声催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情,只不过除了顾昭君门下、罗冠等寥寥几人,这山腰平台上绝大多数人,个个正襟、素容、双膝及地,正直跪向火道人与鬼谷子!

  这么多人一起跪向自己,火道人不惊才怪,而跪向自己的众人里,不仅有常春侯宋阳、转世尊者无艳,甚至连两任帝王丰隆也跪其。

  丰隆先开口:“两位先生一把大火,洗南理之辱,我无以为报,只有此一礼!”丰隆是南理的皇帝,放眼整座土天下,如果要找出热爱南理之人非他莫属,对于吐蕃和南理的战争而言,这把火来得何其重要,这一跪他心甘情愿!

  施萧晓接口,语气郑重:“业火涤荡,罪灭恶消,两位先生让南理世界万家生佛、让千万人免受兵祸,是无功德,是天大慈悲。”

  山溪蛮金环领也跪着,汉话生涩,言简意赅:“你了不起,我们跪你是佩服你,大佩服!拜个头,不丢人,刚刚好!”

  丰隆一跪,蝉夜叉立刻跟随;无艳一跪,封邑的佛徒也拜倒地;金环领‘大佩服’山溪蛮当然一起磕头;余下的七上八下、阿伊果、太守司马等人则是跟着宋阳一起跪下的……宋阳没什么慷慨话要讲,只是对着两人道:“两位当得这一拜,多谢。”

  山腰平台,万众致谢、致敬,认认真真地对两位奇士叩头,随即就听见‘咕咚’一声,瞎子听明白了怎么回事,翻着白眼就吓昏过去了,幸亏他距离山崖边缘还有段距离,要不掉下去摔死就太冤了。

  ……

  从燕子坪到青阳城,宋阳率兵一去、一回,随他一起行动的各部都伤亡不小,其以镇西王派驻封邑的士兵损失惨,两千多精兵此刻还跟宋阳身边的只剩寥寥余人。

  山溪蛮和石头佬只剩下半数,就连精锐的蝉夜叉,现还能再战的主力也还不到四千人。

  倒是刘二的猛禽军团损失不大,剩回来了七成,这些怪物刀枪不入,占了大便宜。

  不去算他们得到的胜果,只说损失,青阳一战打下来的真正伤到了封邑的元气。可宋阳还不打算住手,一把大火烧掉了敌人的主力,正是反攻的大好时机,前面打生打死一直被动地‘拆解敌人招数’,如今终于到了主动打人的时候,他又怎么舍得不去?

  山溪蛮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不少族人葬送番兵手,大蛮才不去想前因后果,他们就认准了番子是可恶仇敌,痛快无比地要和宋阳继续打下去。

  其他武装没的说,大家坐下来商议一阵,很快确定再向山溪蛮借兵两千、蝉夜叉也动兵两千五,加上石头佬、回鹘卫和山溪秀,凑成一支千人的强力队伍。剩下的山溪蛮和蝉夜叉,或返回山或待大火停歇后入驻封邑,算是保留下来的本钱,留家里以防还有其他事情。

  至于从青阳城撤下来的南理部队,归刘太守指挥,宋阳没去过问,不过他们都是南理战士,收服失地是分内之事,自然不会退缩。

  跟着队伍山修整了两天,恢复体力和精神,同时对战缺失的编制重进行分排,这期间侏儒老道找到宋阳,斯斯艾艾半天才说道:“你…你那个礼数我受不起…还、还给你。”

  老道被常春侯给跪了,心里怎么想怎么不踏实。

  宋阳赶紧伸手扶住他,阻止他跪回来,实话实说:“我是真心致谢,不过说到‘谢’,我琢磨着帮你找几个漂亮小道鬟、或者将来给你们哥俩建几座生祠供天下拜奉尊敬实,至于那一跪,”宋阳笑了:“当时看你心里郁郁,我跪一下能让郁闷稍减,就值了。”

  论年纪,火真人是长辈;论功劳,侏儒和瞎子简直帮了他天大的忙。前日里宋阳那一跪心里毫无负担,不过跪倒叩拜并非是他的‘谢’,重要的是为了开解下火真人的郁郁。

  火真人也不知道说点啥,就嘿嘿地笑……

  两天之后队伍修整完毕,燕子坪的烈火烧得正旺,毫无停歇迹象,宋阳却不再等待,率领战士走出大山,与早就等待他归来的公主、郡主汇合。

  两位红波府的女儿并非孤家寡人,她俩自平郡来,身后带着朝廷派了的四万多援兵。

  雄兵汇合一处,刚刚取得一场决定性的胜利后,士气冲天旺盛,分出五千人驻守封邑周围,以防大火还有漏网之鱼,其余人马随着宋阳一起浩荡直直杀向青阳,宋阳还不忘嘱咐各部将领:“打青阳的时候记得那根檑木,一定找回来,别让番子带着跑了,以后咱用得上。”

  之前宋阳缴获的神木,因为太过笨重突围的时候被他暂时丢弃城,现他还想着再抢回来…常春侯宋阳,那可是个贪心没够的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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