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入敌阵之前,白音沙王把一样东西放进了口,当时阳还曾问他‘吃啥呢,,并非什么吃食,而是一只娃娃小指粗细、长不过半寸的木头哨子。
哨子很小,含口也不影响说话,但刚才沙王心情稍有激动,吼喝全族时一不小心把哨子给吐了……
差不多就宋阳为杀人而欢喜诡笑同时,白音沙王也从地上摸到了哨子,好歹就着雨水冲了冲又重塞回到口,起身后还不忘皱眉问宋阳:“怎么笑得这么邪?”
此刻白音战士层层推进,已经护住了沙王和宋阳,两人暂时脱险,这才能说上几句话。
宋阳也被自己的笑声吓了一跳,耸了下肩膀:“我也不晓得…你吃的到底是啥?”
沙王用牙齿咬住哨子末端,咧开嘴巴对宋阳一笑,等若把哨子展示给他,阳好奇了些:“哨子?这么小的东西,吹得响么?”
舌头一卷,沙王把哨子压入口:“响亮的很,就算漫天惊雷也压不住它的声响···不过你们都听不到!”也不解释什么,又把话题转到宋阳身上:“杀人以后,你笑得很快活的样子,还杀不杀?”
战场厮杀只有你死我活,哪有什么正义邪恶?全不用矫情什么,宋阳只问本心,闻言笑逐颜开。沙王见状哈哈一笑:“随我身边,一起杀!顺便比一比。”
说完,沙王转头对身边的战士传令几句,集结于附近的白音立刻整队起身,借着先前振起的气势,继续向敌阵起猛冲,顶队伍前列的,正是沙王和宋阳两人……
神眷武士必须冲前,正如白音沙王自己所说,他敢冲儿郎们就敢疯!
不久前的一声惊雷,闪电怒劈大王旗,让两军士气判若云泥,由此第一次对冲沙主军队立刻溃败下去,可是被白音冲碎的,充其量不过是人家的前锋而已,真正大军还后面。沙场决胜,士气固然重要,但远非唯一要素,沙主这次有备而来大军人数远胜白音,且人家也是彪悍沙民,这一仗还远远不曾打完。
沙民天性热情,不过他们世世代代居于荒原、不曾走出去过,外人又很难进来,所以千年来,他们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极少与外界接触。很简单的道理就算再主人家再怎么热情好客,没有客人来访也是白搭。
他们对外没有贸易,一切都靠着自给自足荒原上有什么他们就用什么;反过来也是一样,荒原上没有的东西,沙民便无从展···落军事上,重要的一重便是:沙民没有箭阵,因为荒原上树木做不成强弓。
虽然黄羊和野狼的筋是上等弓弦的本料,可是他们没有制作弓背的合适木料。
沙民手的弓都很软,难以及远毋论力量,平时对付些小猎物还可以,用到战场上则几乎没有用处。
这么多年里,沙民被牧民死死压住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手无弓,赶沙能够掩护自己但无法杀敌,终归比不得震天蔽日的箭雨,打起来沙民太吃亏。
现的沙民内战,双方都没有弓箭、都不善骑战,就只有原始、野蛮也直接的步兵鏖战。而越是这样的情形兵阵战法的重要性也就越突出。沙主大军也有些朴素的战法,可沙民自己总结出来的那一点点打仗的道理,又如何能和集结无数名将心血沉淀出的土兵策相提并论?
两军相较,高下立判,沙主大军的手段不外是集合猛士动突击、或依靠优势合围;而白音则以一支八千人的精兵作为主队,余众化作两千、一千甚至几人的多支小队,各有精战长者带领,彼此配合、互为掩护,敌人的大军穿插不停,每当敌人想要以人数优势合围总会被几支白音割碎得七零八落溃不能战;每有沙主的精兵猛士冲阵,总会不知不觉陷落白音局部优势的兵阵无法脱身······即便如此,白音沙王还老大的不满意,满脸都是焦急神情,懊恼自家儿郎平时练习得要比现好。
毕竟,白音也没能力供养军队,他们的战士也只是普通的青壮族人,不过以前经常操练战阵罢了,第一次用于实战,难免会有不足,但是用来对抗眼前的强敌,差不多够用了。
高昂士气和精妙-战法,弥补了人数上的劣势,白音硬是挡住了近三倍于己的敌人······如果说沙主大军如洪水般扑来,白音战士便是屹立滔滔浊浪的猛兽。洪水与猛兽的滚滚恶斗,来自同族、曾经世世代代兄弟相称、同甘共苦的两支大军,荒原、暴雨鏖战不休。
果然,如白音沙王所料,空的乌云压得太低,不会是持久大雨,这一场雨来势凶猛无匹,且伴有雷暴与冰雹,但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告终结。
雨停、天未开。等头顶的乌云散开,大家才恍然的现,云上仍有云,依旧阴霾密布,天空不见往昔颜色,只槽灰蒙蒙的一片,虽然高远无及,可注目稍久就会把一份沉甸甸的抑郁直接压入人心;
雨停,战不休。十万人的恶战已经陷入胶着,无论白音还是大族沙民,都已经杀红了眼睛,有哪会管什么雨停雨歇。宋阳也一样,没去理会天气。
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沙民知道大雨已经停了,只是不予理会,继续作战;宋阳则是根本不知道雨停。不止天气,他甚至连战场上的情形都不存于目、不存于心,他只专注于一件事:杀人。
杀第一个人后宋阳开心怪笑,杀掉第二个人时他兴奋得头皮麻,杀第三个只觉得心神舒畅,第四个、第五个、第个······到现他自己都没法数清杀了多少,之前那种引杀人而起的快乐感觉也已无存,换而全身心的投入杀戮。
他杀得认真无比。
严格算起来,杀人也是一门手艺,这世上真就有人沉迷此道。
比如大活佛手下得力的‘皮匠,,追求让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界,。他喜欢做的事情是把人皮完完整整地活剥下来,然后把皮子摆尚未断气、被活剥之人面前问一句:你看还好么?
又比如南理刑部杜大人手下有一位卢姓刽子手,此人每天都用鬼头刀砍人脑袋,但却又是个虔诚佛徒,是以他追求的杀人手艺是‘快、全,两字。他行刑的时候一刀下去必会从颈椎第二与第三节的缝隙间切进,不等割碎咽喉就先切断了脊髓、经络和神经,犯人从不会觉得疼痛,也不会有一刀没砍死的状况,犯人充其量只是觉得脖子一凉便告归西,这是他的‘快,;而‘全,指的是全尸,不论犯人是壮如熊罴的大汉还是瘦若芦柴的老弱他刀下都不会人头落地,他的刀子只切进‘半个,脖子,绝不会多进一分。
脖子是个‘圆柱,形状,从后面只砍进一半,犯人已死,但入殓时躺于棺内,从正面看不出一丝伤痕,至少是落下个完整尸。所以这位卢爷虽然做着砍人头的行当却南理得了生祠供奉,得了无数罪人眷属的祝福。
不过宋阳现的专注,与皮匠或者刽子手都不同他的刀直劈横斩,全无规律可言,谈不上什么节奏、记忆,被他斩杀的敌人身上伤口狰狞,个个死得凄惨无比,这绝不是什么手艺或者造诣,像是个疯子的泄······真让他全神贯注的并非如何杀人,而是‘杀人,本身。
杀死眼前这个,再去杀下一个。
他不乎对方是如何死的,‘杀人,与对他来说不是一项本领、一门技艺,而是一个态。
一心只想着杀人,宋阳完全沉溺于龙雀的霸道,雨收云散与他无关、两军胜败和他无关,甚至整座天地都与他无关,他眼就只有敌人何处敌人密集他就向哪里冲去,所有他的行动都由杀心做主!
自从尤太医惨死、宋阳携刀走出小镇之后,前后经历过不少苦战,但真正心性入魔的经历就只有过两次,第一次是初识陈返时,被对方逼入绝境以至走火入魔冲破三关;第二次便是现了。
突兀一声大吼,始终沉默杀人的宋阳振声断喝:“死到临头!”声音落处战刀斜起,自下而上把面前一个敌人斩杀。
刀锋是倒起的,先入敌人左胯而后一路斜斜向上,终从腋下划出,血浆喷溅,惨叫半声,又是一具两截尸身。
当第一声大吼过后,宋阳的厮杀就不再沉默,但也别无其他言语,反反复复只是这铿锵四字,他每落下一刀、每夺去一条人命,战场上便会想起那一声‘死到临头,。
龙雀之威,每一击都是孤注一掷,每一战都是你死我活,每一次挥刀都是死到临头!既然狭路相逢,总有一人会倒下,奉上‘死到临头,一声大吼,既是给你也是给我自己。
这天下,再没什么词汇能比这四字箴言准确来形容龙雀。
死到临头,仅你我之间!
宋阳不知道,他第一次被陈返逼入魔道、苦战时口呼喝的也是这四个字。宋阳只知道,现这一声声大吼,每次出口都能让呼吸顺畅、能让力量强大一点、能让心的霸道执念坚定一些,这便足够了。
此时此刻,往事真的不重要了,恰恰相反的,正是因为没了记忆的牵绊,没了那许多恩怨情仇的萦扰,让他的心性也变得加单纯,容易直问本心;
而另一重,失去记忆之人,无论再怎么乐观向上,也总难免迷惘。找不到来时的路,也看不清去路的方向,便如置身迷雾,时间久了连自己仿佛也变得轻飘飘的,眼前没了目标、生命没有了重心,好容易就会被风吹走。但记忆不存、龙雀仍,一逢腥风血雨,它便绽放烁烁光华…。现的宋阳,像极了一个迷失暗夜森林的旅人,忽然见到前方闪烁起璀璨之光,自然快步追逐下去。
宋阳又次入魔,甚至比第一次彻底,忘我,拔身于天地之外由杀心指引,追逐龙雀本意。
早大雨未停时宋阳就脱离大队了,不再与白音沙王为伍,一个人战场游荡·随心随性而行,杀死每一个出现眼的敌人……
白音沙王率队逆战是要配合友军一起动军阵的,自然不能随着他乱闯瞎跑,战场纷乱嘈杂,每个人都把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谁还能顾得上谁?沙王有心无力,不再理会宋阳·凝神指挥白音战士冲阵杀敌。时间缓缓流动,恶战依旧胶着,沙王心暗叹,这许久都没再见到宋阳,怕是他已无幸。
对宋阳的本领,沙王还是了解的,知道他刀法了得应变惊人,但耐力有限难以持久·打到这个时候他早就该脱力了,陷于沙场之人,脱力便等若死亡···可是沙王万万没想到的·当他率领主队精兵迎头截击一队沙主麾下猛士、正咬牙恶战时,庹然耳传来了一连串‘死到临头,的怒吼,宋阳一人一刀,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与白音并肩而战,仿若疯魔般杀敌!不久后其他几支白音队伍迂回过来,彻底击溃那股敌军,沙王对宋阳笑道:“你跑去哪里了?
不料宋阳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不认识似的,一甩刀上的血迹·转身跑开又冲向别处杀敌去了。
随后一段时间里,沙王又见到宋阳两次,一如之前,他还专心致志地杀人,没有脱力,倒像力气多得用不完·否则他又何必每一刀都砍得如此贲烈,否则他又何必用上足以斩杀牦牛的力量去杀一个人?
连天地都被宋阳抛开了,时间自然也随之消弭,宋阳不知道自己究竟打了多久,他根本没去想这件事。不过也不是所有外物都无法干扰他的心境,至少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串串尖锐的鸣叫,好像夏天夜里蝙蝠飞舞时偶尔出的怪叫,很刺耳,听了会让心里不舒服;但也有很熟悉,宋阳记不起以前从哪里听到过,但是这种声音带给他一个感觉:被困于死地,逃生无路,活命唯一的指望就是杀光它们!
那是沙民的哨声,沙王口就喊着这样一个哨子。
沙民是异族,看上去也是两个肩膀扛着一张嘴,和汉人、犬戎没太多区别,但他们天生耳力特殊,按照宋阳前生的说法,人类的听力范围是有限的,声音波长如果超出这个范围人便听不到了,沙民的听力范围比起汉人要稍稍宽广些。所以沙民的哨声,汉人听不到,但落沙民耳则异常清晰,即便雷暴大雨也无法遮掩。
恶战无暇开口,就算能大吼声音也会湮灭混乱战场,但哨子的声音,每个沙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是以沙民作战时,都会口含木哨用以联络。
又要归功于尤太医的炼血之术,让宋阳耳聪目明,沙民的哨声他也能勉强听到,上次他听到这个声音,还是花海的黑沙暴。经历忘记了,可感觉还保留意识,那次耳充斥哨声时,宋阳一行正被困于绝境,先是罗冠护住所有人,而后宋阳又做殊死之战······此刻哨音又起,又把宋阳带回从前。
而花海死战的感觉,对他现的入魔非但没有影响,反而扣合了‘死到临头,的心境,干脆就是一重促进。
不知不觉里,天色渐渐沉黯,已是黄昏时分了,两军的厮杀仍未分出胜负,这个时候沙主大军的后营,传出一阵阵悠长号角,包括白音内所有沙民都能听得懂的号令,沙主向白音征询:天黑罢斗,明早再战如何。
其实不用征询,虽然是两阵对冲,但白音终归是守势,他们能够不让敌人靠近营地,可也无力彻底冲垮对方。很快,白音方面也回应号角,又过了片刻,两边大营同时响起清脆锣声,片刻前还做殊死搏斗的战士,听到收兵号令,同时停下了手的厮杀,转身返回自家阵营。
龙雀有杀性,但它的霸道来自恶战,不是滥杀无辜。当刀兵乱战时会激它的凶性,不过所有人都疲惫罢手时,龙雀之威也会随之收敛。
宋阳看了看手早已卷刃的战刀,长长地一个呼吸后,目光又恢复清明,分辨了下方向,一路小跑着回家吃饭去了······
战士们下去休息了,双方各自派人打扫战场,收敛大战阵亡的尸,而沙主那边还有古怪动作,一群工匠模样的沙民跑上前,满是鲜血泥泞的战场上、选择距离双方阵营的央位置忙忙碌碌,竟是搭建一座华丽大帐,同时沙主那边派来信使,传信沙王:
今天请白音好好休息,沙主以神灵之名誓,绝不会趁夜偷袭;
另外,明天黎明时份,请白音沙王到那座正兴建的大帐一叙,沙主把酒以待。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