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说话的声音很轻,笑语晏晏,又对燕顶说道:“你猜,第一个死的人会是谁?”
燕顶满目认真,语气里满满凝重,答非所问:“这一仗还没打完,你们若赢了,我听凭处置;若我侥幸胜出…我会放了你们所有人离开,你们谁都不会死,包括那些土著。”
如此优厚的条件,居然出自狠辣国师的口中,正指挥精锐不停变化位置、射杀燕顶的阿里汉、顾昭君都是一愣。
此时不能再稍动的花小飞插口:“不用。”
旁人糊涂,但这三个艺出同门,共同生活十几年的强者,彼此都再了解不过了,琥珀问燕顶‘第一个死人是谁’的时候,她的杀机已经笼罩在花小飞身上。
花小飞的修为已然废了,连抬抬手指都难,又何谈自保?琥珀第一个要杀之人就是他。
而关键时候,国师开出了优厚条件,他不想花小飞死。
琥珀依旧笑着,轻轻挑起一道眉毛,不理花小飞,径自望向燕顶:“他已经是废人,你还要保?”
第二次,国师仍答非所问,声音嘶哑径自重复:“我若得胜,此间人人可活,半年之内我绝不在会夺你们的性命,我以历代先祖的脸面、以后嗣子孙福祉立誓。”
燕顶之言不可信,但他以祖先、子嗣立下的毒誓再牢靠不过,当年就是因为一道几乎一模一样的誓言,琥珀才有命活到了今天。
立下誓言后,燕顶的语气稍稍放松了些,对琥珀诚恳道:“在山中时忤逆师尊之事,全由我一人而起,其中涉及的诸般设计也全都是我的手段。你当晓得,凭着花小飞。就算有心对付师父他也没那个本事。那件事开始的时候花小飞并不知情。待他得知后师父已经病了…当时他还曾劝过我的。至于尤离,小飞更不曾参与。师父、师兄之仇,你着落在我身上,与他无关的。”
崩崩的钝响。机弩发生的声音。从中土追随宋阳而来的四十位精锐,手中的劲弩始终发射不停。箭入飞蝗射向燕顶,却连耽搁他半字说话都未能做到。
燕顶把两段话说完,语气已经完全轻松了下来。这才回答了琥珀的问题:“他武功高强时是花小飞。他成了废人、哪怕再变成个傻子,他还是花小飞。小时候做我的伴童、奴仆,是花小飞,后来成了我的朋友,仍是花小飞…今生里,我就这一个朋友了。”
琥珀不矫情。轻轻一点头:“便依你,他能活!”说话时迈步走到花小飞身边。出手奇快两道银针扎下,却并非夺命,是帮他稳住了内伤。
花小飞的面皮动了动,像笑更像哭,似乎想对琥珀道一声谢,可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陷在弩箭重围中的燕顶,忽然笑了起来,对琥珀道:“你答应得正是时候,只差一点你就来不及了!”
笑声落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燕顶的身形忽然模糊了一下,下一刻便冲出重围,抢到花小飞身旁!哪怕遭遇了常人绝无法承担的重伤,燕顶还是能在短短几句话中就完成调息、恢复了动手的能力;哪怕只剩下了一条腿,燕顶依然从容突围,即便顾昭君、阿里汉这样的好手甚至连他的身形都无法看清。
天下第一,燕顶!
抢到花小飞身旁,燕顶伸指按住了强壮老人的天顶大穴,一道内劲送了下去助兄弟平稳伤逝,同时对就站在身旁的琥珀道:“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离开小岛,半月之后若还不走,每耽搁一个时辰,我便收十条腿,放心,我不会背誓;就算把人的四肢都齐根斩断,我也能让你们活到七老八十,你晓得,我有这个本事。”
一句话里,他以自身真元护住花小飞的心脉,就此撤回手指,该按为抓,带了花小飞便要走,可是任谁都不曾想到的,就在燕顶祭起青烟般鬼魅身法、层层穿透雨帘眼看就要离开石屏的时候,一声凶猛吼喝忽然响起,宋阳、龙雀,化作一道彪悍血芒,风疾火烈,斜刺里阻截、狙杀燕顶!
从头到尾,燕顶都分出来一份精神,放在了宋阳身上,见他又复动手,燕顶嘿得一笑,暂时放下花小飞,独手抢入刀影,直探宋阳握刀的手腕。
这个小子给自己找的麻烦实在太多了,燕顶顾忌着毒誓不想杀人,却不介意先摘下他的一只手来当利息。
虽然之前曾伤在龙雀刀下,但燕顶看不上宋阳。不过是依靠着霸道气势强提战力、让前几刀力量尤其巨大的邪门战法罢了,有那两个大宗师做帮手时这小子的刀不容小觑,但一对一时,没了掩护,这门霸道刀法就显得太单薄了。
燕顶自忖已经看透了宋阳的根底,完全笃定宋阳这一刀已经爆发全力,决不可能再有加力,可是当燕顶独手抢出师,那红色大刀的速度却陡然加快了一倍!
于不可能中,宋阳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让龙雀变得更加猛烈,远远超出他极限的猛烈。
自上而下、斩落的刀锋陡然提速,已经置身于刀光中的燕顶再来不及去捉拿宋阳的腕子,当即手势一变,依仗着鳞皮手套不惧刀锋,他竟一把抓住了那柄血红色的巨刃。
国师的手坚如磐石,被他抓住的兵刃就再无法抽出,就算是龙雀也不行。
燕顶明白,自己赢定了。虽然险了些,但他还是赢了。宋阳的刀被他抓住,门户大开,下个瞬间他就会拧身欺近,一肩膀撞碎宋阳二四六八根肋骨。
还不等国师拧身,本泼尽全力、已经力竭、势尽的宋阳,狠狠发出一声嘶哑到刺儿的低吼,第二次,又告加力!巨大的力量,自主人的身体猛烈注入龙雀,那柄曾杀灭千人、如今却陷入坚硬金精在无法稍动的凶刃,竟也发出一声像极了主人的沉嘶,旋即血色暴起。
刀仍陷在燕顶的手中,无法挣脱,可是这龙雀上铸嵌的千百细鳞于瞬间崩碎,弥漫了、割碎了所有的人视线,爆射燕顶。
除了宋阳,没人知道这刀上的鳞片全是‘活’的。
每一片细鳞都是一柄锋利小刀,小小的空间里千片齐飞,即便国师也躲不开,他也不能躲。要躲避龙鳞就得后撤、要后撤就要放开手上的龙雀,而一旦放开凶刃,刀子就会砍到他的光头上。唯一能做的只有凝聚毕生修为,靠着强横无匹的内劲和能化解外力的那身腐烂皮肉去硬抗。
龙雀曾落到过燕顶手中,他仔细检查过这刀子,很清楚刀上并没有发射细鳞机括,是以现在也再明白不过,细鳞炸起伤敌的动力并非机枢,是主人注入刀身的霸道内劲。
燕顶心中有恐惧、有惊奇,还有浓浓的纳闷,他不明白宋阳到底从哪借来的力气,竟一而再的发力。
龙鳞一起一落,弹指间事,被无数细碎刀刃割入身体,无以伦比的剧痛。
细鳞让他伤得惨烈,但终归未能完全洞穿皮肉,五脏要害得以保住,所以燕顶还没输,龙雀仍在他手中、无法稍动。
硬抗下龙鳞,燕顶拧身、肩头聚力狠撞宋阳。
不管被敌人击中多少次,只要燕顶能打中敌人一次,他就赢了。
这一次,宋阳送了他后三个字,‘一而再’之后的三个字。
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力,宋阳第三次爆发巨力,力量仍加持在龙雀上!
但龙雀陷在了这世上最稳当的一只手中,哪怕宋阳再拼命催动,它也无法再挣动;刀身上的龙鳞已告射罄……国师惊诧于宋阳竟第三次加力,也迷惑于他这次还能在做什么。
‘锵’的一声锐响,除了正在激斗的两个人,从琥珀、阿里汉到手下精锐再到那些被风暴打得东倒西歪的土著们,无一例外地在锐响中惨叫一声,下意识里双手忙不迭去捂住耳朵。
龙雀断了。
上半截刀锋仍在燕顶的手中,下半段刀锋却脱困、重活,自左肩砍入、没于燕顶左胸。
宁折不弯,以身死之怒发动的反攻,龙雀之霸道!
起身截杀,于不可能中第一次加力,龙雀提速;第二次加力,龙鳞激射;第三次加力,宝刀两断、断刀伤敌。
燕顶再也无法躲开了,没人能想得到,这样巨大、结实的一把宝刀,竟然也会断裂。
燕顶自忖,即便自己全盛时,也没能力折断这把刀,宋阳更是做不到这一点。
龙雀根本就不可能在激战中断掉。
燕顶不知道的,龙雀的刀身正中,本就藏了一道裂隙,只是平时都被密密麻麻的细鳞遮掩住了,外人不得而知罢了。
裂隙不是破绽,铸炼大师的故意为之,是它的必杀。
龙鳞、裂隙,宝刀上的两重秘密,如今这世上,就只有宋阳一个人知道。
燕顶终于倒下了,生机已断,但并未立刻死去,挣扎着、挣扎着,坐了起来,自从出师以来,他还从未如此吃力过。
喘息中,口鼻冒出层层血沫,好像一头被摔在石头上的鱼,燕顶却再次笑了起来,先对身边的花小飞说了句:“真***。”跟着又望向宋阳:“能不能再说两句?”
“好。说。”在阿里汉等人的搀扶下,宋阳也爬了起来。
他终于砍杀强仇的同时,也还是被国师撞到了,所幸燕顶中断刀在前,撞人的力量并不算太强横,让宋阳只断了一根肋骨。